“你懂得不少。”
郑海谦卑鞠鞠身:“在下当押运官之前,是龙船厂的小甲,船出厂时,都经由在下试掌,后来才调至漕运,听船匠们说多了,自然懂得一些。”
楚峰遥望岸畔沉吟,半晌,似乎有了决断。“我想聘船匠,如果你能帮我找些能工巧匠,事成之后,我给你一千两白银作酬劳,如果你愿意加入我,我也照付。”
郑海心头打了个突:“楚公子......”
“是的,我要自己造船。”
郑海露出几分悸动,却也有几分无奈:“楚公子抬爱,如此优渥条件,小的都忍不住想依附于楚公子了,可惜小的是在籍军户,家人并居南京,一步也走不开,其他匠户更是不许分户,集成一个村落而居,编里互保,由甲长严加管束,家中缺了一人,其族都要受牵连。”
楚峰不屑说:“我记得工匠每月薪俸给米三斗,折合算算,岁银也不过才一、二两,还不如自己揽接私活呢。自从颁布班匠以银代役的法令后,不坐班的工匠,一年甚至要反过来支给衙门九钱银子。一面是劳役繁重,一面是刻剥严酷,里外受尽盘剥,而且还是子孙承袭,世代永充,这样糟糠的生活,什么时候是个头?归根结蒂,还是大明吏治靡弊,世风日下,否则何需编里互保,限制百姓自由?”
“近年不少工匠逃役,最后无非是当了流民,草根树皮赖以充饥,何必?朝廷不拿能工巧匠们当回事,我楚峰却稀罕,如愿意依附我者,我可以派人协助他们全家,神不知鬼不觉的迁徙福建,并予以月俸二、三两银子,保他们物阜安康,无后顾之忧,若身有长才,月俸十两、二十两也不在话下。”楚峰语气虽然淡漠,眉宇却透着一股自信,仿佛这世上少有难倒他的事。
郑海眼珠子暴亮,这话里分明有藐视朝廷的苗头,做法更是肆无忌惮,正所谓国不恤民,民则离心,虽说是在大明治下,但许多人对朝廷却没有太多的归属感,也包括自己。“楚公子此话当真?”
“我象是爱撒谎的人吗?别说迁个两户、三户,就是一千户我照样搬了又如何?”
好大的口气。
突如其来的曙光,令郑海心神不定。有心归附吧,又怕楚峰给予的诸般好处,只是镜花水月,到头来,自己比在南京还要混得惨;不予理睬吧,又怕好机会稍纵即逝,自己空余懊悔。
楚峰知道自己现在仍属一无所有,不足以叫人采信,对方迟疑,是很正常的反应。“你可以慢慢考虑,不忙,现下你只管替我招集工匠,领自己那份酬劳就好了。”
心中所想被戳破,郑海面上的红云,就连黝黑皮肤也遮不住了,讪讪道:“让楚公子见笑。”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顾虑,楚峰不置可否,回头继续欣赏岸景。
......
北风呼啸,白天陆风liu速不错,航船始终保持着四节以上。
十一月冬至,沙船驶入福建海域。
沿岸,往来船遽然多了起来,特别是远处福宁州进出海口,漕运、货船、渔船、打着明军官旗的小型战船,穿梭不息,那一艘艘描着木龙明眼的船,令楚峰倍觉亲切,仿佛回到了家。
“这么多官船都是哪的?”
郑海张望一下:“回楚少,是牙里堡、三沙堡、秦屿堡的巡检司。”自打应承帮楚峰办事,拿楚峰好处,他的姿态一减再减,几近卑微。
楚峰愕然,有点不相信:“小小一段海域,就有三个巡检司?”
郑海见怪不怪说:“不止,前面还有大金所、烽火门水寨,那些二百料的叭喇唬船,就是烽火门水寨巡检司的,等到了宁德海域,还有闾峡堡、下浒堡的巡船。”
“这么多?!”楚峰满以为到了福建,海阔天空,可以为所欲为呢,一听不是那么回事儿,眉毛不由耷拉了下来。州府离宁德不过七十多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明军行船半天就到,要是老在自家门口晃悠,还有啥搞头?
“没办法啊,海盗郑芝龙今年频频动作,犯中左所(今厦门)、袭铜山、陷旧镇,击败金门游击卢毓英、福建总兵官俞咨皋,纵横东南海域,所向披靡,如今这一带海疆已经成了郑氏的势力范围,势力日益强盛,官兵不得不小心提防啊。”
“啊?!”楚峰不禁失神,在福建生活,如果没听说过郑芝龙大名,就太过分了,他可是大名鼎鼎郑成功的爹,自己********来福建,居然忘了这是大明,福建是郑氏的天下,晕了,岂不是跟一代海霸抢饭吃?
要改道去广东吗?
或者换别的地方?
半晌,性子懒散、退惰的楚峰,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强烈反驳声:不!不能一退再退,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去哪儿,世道都一样,我已经不再是那个萎萎缩缩、遇事抽身的小乞丐了,不该再用乞丐的眼界去看世界,我面对数千明军不惧,我尸山血海镞砺而出,仰不畏天,俯不愧人,怕个鸟呀!若连一点风浪都承受不起,若连一点血性都没有,堂堂七尺男儿,枉走人间一遭!
穿越,本来就是逆天行事,逆天,由来都得挣扎求存,自从来到明朝,又有哪样是省心的事?或许冥冥中,老天就要我在福建挣扎吧......
沙船插有漕运司官旗,一路无人盘查,顺顺畅畅地抵达了宁德县码头。
亲卫们脚踏实地,终于找着了平衡,一条虫又变回了一条龙,大多数晕船的亲卫暗暗自惭,身系护卫之职,却整日混混沌沌的,如果恰逢海盗来犯,究竟是自己保护少爷,还是要少爷保护自己?看来是得多练练了。
将货卸下,楚峰与郑海约定见面时间、地点,便各奔东西。
接下来,是到衙门经办田地转让手续,这也好办,楚峰有地契,又有南京出具的相关证明,官大一级压死人,小小主簿哪敢刁难?无非是顺手戳个印而已。
理论上说,从宁德县城南的界首塘,至蚶岐塘一带,三平方多公里,属于楚峰的地产,原先的业主,有即将升迁的官员、有举家迁往南京的富民、地主,也有百姓不堪重赋废弃的荒田,这些暂时还无法集中使用,因为仍有一些散户未迁移,要待南京交完地契,县衙丈量,再互相调拢田地,才能收聚成一片,至于剩下的佃户,不提也罢,不管谁做地主,他们始终都得附庸。
家业大了,就得铺路搞关系,楚峰虽是穷惯了的主儿,却也不迂腐,知道什么时候该吝啬,什么时候该阔气,二百两银子赏过去,主簿更是殷勤得没了边儿,三、两下处理完毕,并承诺尽快着人丈量田地。
楚峰从未见过这么热忱的官儿,好一会儿都转不过弯来。
主簿王理州脸上笑容不减,心头却诸多无奈。没办法啊,宁德天变了,土豪、家族又改人选了,宁德辖内人口少,只有一个千户所,再加上统领吃空额,小县城几乎没有什么抵御能力,士绅大批的护院、家丁,往往就是名副其实的地方武装,当官的只要脑壳没坏掉,都得去巴着他们。
楚峰自然不清楚他心中感慨,客套几句,便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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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元人赡思的《河防通议》资料,船料是一只船可以载人、物之容积,由船的长、宽及舱深乘积求得,一料是十立方尺(宋或明尺),按1料=1石的比例,也可理解为船的载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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