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炔敛容接过,眼光扫到那三根箭枝上不同的铭文,霍然立起,仔细查看良久,才缓缓坐下,抬头疑惑道:“我不明白,杀人何必用这种带标记的兵器?而且铭文是朱漆所写,用的时候为何不刮去?这不是摆明了嫁祸于人、yù盖弥彰吗?”他转动箭枝,那上面分别写着“定海后所某年某季成造”(定海后所在宁波)、“海门卫某年某季成造”(海门卫在台州)、“阳和卫某年某季成造”(阳和卫在山西阳高)。朱炔越看越是迷茫,不解道:“阳和卫且不管他,定海后所和海门卫都属浙江都司宁绍台参将管辖,凭陈明达和锐刀门的渊源,谁会相信他要对付赵家?”
龙峻冷哼道:“卫所军器外泄,非同小可,无论陈朗对此是否知情,都难辞其咎。”
朱炔恍然,正sè问道:“大哥,我听小吴说,园子里还有一批鸟铳,来历也是疑点重重,这些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置?”
龙峻眼中厉芒一现,脸露微笑:“有人不希望陈朗留在浙江,不希望张保回京,那就遂他所愿,按老规矩办。”
“这么一来,我们岂不是成了帮凶?”朱炔满脸的不情愿。
“只报实情,不加揣测。由我上折子,总比让其他人胡乱攀咬要好。”
朱炔顿时明白,心头稍定:“何时上报较为妥当?可要等案子水落石出?”
“事情要紧,拖延不得。以后无论查到什么都即刻上报,以免夜长梦多。”龙峻低声道,“我写好奏章,你找人送去澄园,叫小吴把那些鸟铳的铭文再拓一遍留底,连同这批弩箭,乘着明rì生奠时机,派可靠弟兄秘密急递京城交给童虎。让他和维扬想法子避开东厂司礼监,去兵仗局拿到那批火器的回收核销记录,还有工部的浙江山西卫所弩箭制造领用卷册,一起面呈圣上。”
朱炔点头称是,一边细想自己带来的几名校尉,哪个适合担此任务,一边起身找来砚台墨条,就檐下接了点雨水,返回桌前研磨。龙峻已翻出纸笔铺好,将目前所见之事和周边形势理清头绪,微一沉吟,下笔如飞,极快写好条陈,小心吹干折起,递给朱炔。
朱炔将那条陈贴身收好,磨牙无奈:“这折子一上去,朝里必有大动静。宣府大同目前局势和缓,有李总兵在,那张保即便离开一阵,影响也不甚大。可浙江这里,少不了陈明达啊!”
“休衙前新出的邸报,你可看了?”龙峻一哂,“朝中有人提议,调刘定前去接任陈朗。”
朱炔听罢一呆,眼神凝滞,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想是这消息太过惊人,被震得好半天说不出话。
说起这刘定也算一奇人,他是武举出身,写得一笔好字,又有一副好身手,可谓文武双全。此人志向颇高,策论做得花团锦簇,时常指点江山,逢人便说如让他镇守边关,必能独当一面,被人取了个诨名叫“刘一面”。等到真的在大同做游击将军,刚出战就被人一箭shè下马,变成“刘一箭”。然后调他去打土蛮,结果夜里被人劫营,光着屁股跑出来,又改名“刘光腚”。一个多月前,他找到门路,凭着相同姓氏,拜了司礼监掌印兼东厂督主刘靖忠作干爹,以前灰头土脸,现在威风八面。这人总说男儿膝下有黄金,除去君父,绝不轻易跪拜。如今他见了刘靖忠,埋头就磕,纳头便拜,从此黄金源源不断如水流来,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膝下有黄金。因此又有人给他取了新名字,号称“刘黄金”。
“那个草包刘定?!”朱炔回过神来,咬牙道,“老阉狗是不是想钱想疯了!”
“只是节前有人提议,等到假满开衙才会有定论。”
“有赵谨言和卢润在,就算陛下答应,内阁定然不会同意,六科给事中也会封驳,就怕陛下耳根子软,听了老阉狗的求恳,绕过内阁下中旨。”
龙峻摇了摇头:“如今太后虽已不在,陛下对内阁却还尊重,应该不会为了一个名声狼藉的刘定,而糊涂到这种地步。”
按照成宪,皇帝诏令都应经过内阁票拟,而通政司和六科,也都有随时封驳复奏的权利。然而时至今rì,如皇帝不想让内阁制肘,便会直接下手谕到内阁,这种手谕就称为中旨。但为了内外廷和睦共事,皇帝一般不会随便轻易就下中旨。
朱炔松一口气,静下心来前后一想,挠头道:“大哥,张保、陈朗二位恰好都是老阉狗的眼中钉,这次一起涉案,他是想一箭双雕么?”
龙峻挑眉冷笑:“他的目标远远不止这两位,你再想想。”
朱炔低头细忖片刻,猛地一拍大腿:“是了!开漕河关防的cāo江御史,受过张保知遇之恩,他任期内抄过不少走私货船,听说那些船大半和老阉狗有关系。现任应天府府尹,是张保故交,是朝中少有几个不送那老狗孝敬的人。还有,去年吊卷盘查浙江和山西卫所军器的两位刷卷御史,都是赵阁老的得意门生。”
“你还忘了一点。”龙峻满意颌首,接着补充,“南直隶诸官,大多和张保王充有旧,因此才将鸟铳货船一事刻意隐瞒,对锐刀门百般刁难。”
朱炔倒吸一口冷气,旋即咧嘴骂道:“那老狗失心疯了么?步子迈这么大,也不怕扯着蛋?”说罢笑啐一口,“呸,他早就没蛋了!我就不明白,老阉狗既没根又没后代,玩这许多花样,到底图些什么!”
“刘靖忠所谋,无非权钱二字。”
“他现在是当朝内相,家里的钱比国库还多,几辈子都花不完,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还不知足?”
“人心不足,yù壑难填。”龙峻淡然一笑,垂睑沉吟。
朱炔摇头喟叹,少顷,忽想起一事,提醒道:“大哥,再过十来天,衢州那位便要办生辰宴了,你如今在江南,要不要送份贺礼过去?”
“也好,你和小吴替我选罢。”龙峻随口应承,有些心不在焉。
朱炔见他兴致缺缺,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跟着沉默片刻,低声道:“大哥,听小吴说,你离开后不久,云峰,到澄园去了。”
龙峻似乎并不意外,无所谓地笑笑:“他倒去得巧。”
“听说钱爷一见云峰的面就大发雷霆,抬脚踹了他几个跟头,踢得他一路滚出房去,脑袋磕到假山,肿了老大一个包,要不是卫征拦着,那小子非被打得满地找牙不可。”
龙峻神sè不动,淡淡哦了一声:“他带来什么消息?”
朱炔一怔,冲口而出:“大哥!云峰当年执意离京,究竟是因为什么事?为什么他一直刻意避开不愿见你,钱爷、你、你们三个……”这时龙峻忽抬眼一扫,他顿时泄了气,最终没能把话说完,张着嘴哑然一阵,垂头接着道,“云峰说,城东住在福记的那帮海客进店之后,一直呆在屋里不挪窝,连饭菜都要伙计送进客房。所幸那伙计是他手下,探得里面除了两个领头的满口闽南话,其余客商打扮的都是倭人。饭后不久,那帮海客俱都离店而去。云峰原本想派人跟着,可那些倭人都极为jǐng觉,他怕打草惊蛇,只得作罢。”
“那些海客朝哪个方向离开,可曾去过‘悦来客栈’?”
朱炔摇头道:“说来奇怪,他们倒是没去见温三小姐,而是直奔外城。常州城郊有几个好园子,那位许公子就住在松江一布商所造的‘郑园’中。林里蹲守的弟兄回过消息,今rì午间,郑园忽有十多名外客拜访,听形貌描述,就是那群倭人。”他顿了顿,问道,“大哥,若那些都是四海盟的手下,是否表明汪广洋决定和衢州结盟了?”
龙峻想到跟随许策前来的那两名男子,心中了然:“倒也未必,只是目前形势不利,他需仰仗衢州这边帮忙而已。”
“那还成,料理起来好歹容易些。”朱炔心头略松,嬉笑续道,“钱爷让卫征去请个瓢把子来问话,他还真神不知鬼不觉把那‘钻山豹’方吊爷请到园里了。九宫山的瓢把子不愧是识时务的俊杰,也不用多问就和盘托出。原来近期道上传出消息,白莲教圣物――‘圣莲令’重现江湖。据说圣莲令上刻有前往白莲教圣地‘真空家乡’的地图,那圣地遍地金银,满山珍宝,连树都是翡翠玉石和珊瑚所制。又有人说圣莲令里藏有‘无生老母’得道真经,依经修炼可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还有人说,那圣物上记载着撒豆成兵、移山倒海、未卜先知种种厉害法术,得令可得天下。”说到这里他乐不可支,“大哥,那玩意要真这么厉害,当年的京畿sāo动还不得改朝换代?白莲教教主又怎会身首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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