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稳闻言愕然,抬头四顾不见异常,忙看向朱炔奔跑处,这才见到龙峻就站在院子主屋门前。他原先被雨淋湿的镖师衣裳早已换下,现今所穿也不知是谁的短装,式样老旧,sè泽暗沉,浑身气势收敛得一点不剩,简直和边上的庄丁无甚区别,以至于自己第一眼扫过竟然视而不见。潘浩然和他在主屋檐廊下并排而立,说话间抬手指着场内弟子,神情恭敬,似乎在小声请教。
龙峻听到朱炔呼唤,抬眼竖指于唇前,示意噤声,复又垂睑指点几句。潘浩然听了,抱拳再入场内,指示那十二名弟子调整阵型。起初的生涩过后,潘浩然指挥渐定,众弟子慢慢掌握各种变化,阵法的诸般巧妙也依次呈现。短短片刻,已有数名好手败在这积率五军阵下,吸引前来较量的武林同道越聚越多,斗到酣处,众人齐声叫好。
潘浩然喜不自胜,向龙峻长揖施礼:“多谢龙爷!这阵法互为奇正,灵活多变,抗倭之时正可用上,定能斩获不少!”
龙峻也不推辞,含笑坦然受他一礼,朝朱炔招手道:“老三,你来得正好,下场去过几招。”
朱炔一呆:“大哥!我不是来陪人练功的!家里……”
“我知道,家里的事不急于一时。”龙峻抬手打断,“这阵法你熟,有什么破绽都明白,我现在不方便,你替我试试,看他们可曾学到家。“
潘浩然忙道:“龙爷,你们家事要紧,这里有不少同道好友,也可帮着试练,实不敢有劳。”
龙峻看他一眼,笑道:“潘把总,这些朋友对阵法不熟,即便武功再高,也无太大帮助,还是让老三动手得好。”接着低声道,“我有一事相告,借一步说话。”说完对朱炔和众校尉打了个手势,那动作干脆利落,且有不容置疑之意,朱炔无言以对,无可奈何转身,往练武场走去。几名校尉随即颌首,漫不经心散开,迅速融入各处人群。龙峻复又瞥向唐稳,抬手轻拍他肩膀,指了指房屋四周,唐稳心里隐隐明白,点头略退开几步,双手抱胸背靠廊柱,将周遭各门窗要道皆收入眼底。
潘浩然见状,知道事情紧急,便推开主屋房门,伸手虚引,待龙峻入内,方进屋将门掩上,抱拳道:“龙爷,请讲。”
龙峻倾听片刻,等到外间朱炔说完客套话,打斗呼喝声再起,才轻声道:“你想必猜到,那孩子已被送出庄了。”
潘浩然点头:“龙爷的安排合情合理,拙荆必定第一个赞成,岳父岳母最终也会答应。”
龙峻稍作停顿,问道:“你可知尊夫人和令郎也一同跟随前往?”
潘浩然浑身一震,面sè剧变,寒冬雨夜居然瞬时满头大汗,失声道:“她、她、她……”却是嘴唇发颤,双手抖震,好半晌说不出一句整话。想来他在前院急于排列阵型,无暇旁顾,其他知情人现又都忙着护送赵淑贞和两个孩子,尚来不及告知他实情。
龙峻近前一步,盯着他双眼,忽然放柔音调,和声道:“潘把总,你们夫妻同心,这个结果未必想不到。尊夫人若能轻易将那孩子托付于人,当初就不会面对威胁无法决断。”
似乎这温和语声起了作用,又加明白事情已无可挽回,潘浩然深吸一口气,渐渐镇定下来,双目微红,抱拳向龙峻跪拜下去,颤声道:“龙爷,我那妻儿的xìng命,全赖你谋划救护……”
“言重,我会妥善安排。”龙峻一把将他托住,“只是庄里少了产妇婴孩,动静有变,难免被人发觉,潘把总可有应对之策?”
潘浩然此时心乱如麻,哪还想得出什么点子,在屋内搓手徘徊了几圈,停步苦笑:“潘某愚钝,请龙爷指点。”
龙峻伸手往地下一指:“产妇好办,你这里恰巧还有一位。”
潘浩然一惊,目光闪烁,语气略带迟疑:“这,龙爷,那妇人关系紧要,恐怕不宜在人前露面。”
龙峻似已看穿他心中所想,微微冷笑:“第一,四海盟和我师妹早已知人在赵家,确认位置不过早晚,那密室也瞒不了多久;
“第二,地下yīn冷cháo湿,不利产妇休养,若她就此撒手人寰,便是被你们害了xìng命,汪广洋必誓死寻仇,传扬出去,锐刀门亦侠名有亏;
“第三,藏身地下,进不可攻,退不可守,那些人能挖一条地道,自然还能再挖第二条,一旦接通密室,你们可来得及下去抢人?”
这几句话既轻又快,但条理明晰,尽皆切中要害。潘浩然顿时哑口无言,低头默然半晌,抱拳肃容道:“龙爷所说句句在理,藏身密室种种弊端,潘某也不是不清楚。可世事远非如此简单,我们想瞒的,也不止衢州和四海盟,若你能设身处地,自会了解赵家的难处和苦衷。”
他话里有话,语意艰涩委婉,龙峻实早已心知肚明,却仍不动声sè:“你们刻意隐瞒,是怕官府和江湖人士插手,甚至有人借此污蔑赵家通倭?”
“瞒着武林同道,是怕有人执于侠义,好心办坏事。至于官府……”潘浩然无奈一笑,转开话题问道,“一个月前,常州发生的大事,不知龙爷是否听说?”
“锦衣卫指挥使遇刺一案?”
潘浩然点头苦笑:“实不相瞒,此事赵家虽不曾插手,但任由杀手在常州肆虐袖手旁观,却是难逃帮凶嫌疑。除此之外,那条船的事,官府也等着抓我们的错处。只是锦衣卫至今按兵不动,其他人暂拿不到确切证据,碍于李总兵和陈参将的面子,都不好直接上门缉捕,只能扣押一些在外的弟子来施压。可若汪广洋家人藏身锐刀门的消息传扬出去,那帮鹰犬爪牙就有了查抄赵家的定罪理由,到了那时,即便李陈二位出面,怕也束手无策。”他叹了口气,续道,“廖先生叫我们暗中放出传言,说刺杀锦衣卫指挥使是锐刀门所为,除去吸引锦衣卫的注意,另一目的也在于让其他人不敢越俎代庖,抢了锦衣卫的差事。”
“你们把行刺案件背上身,难道宁愿落在锦衣卫手里?”
“廖先生说,目前镇江那边传来消息,指挥同知童虎回京复命,指挥使龙峻伤情一直反复,至今卧床不见外客,恐怕无法亲自处理案情。常州归南直隶管辖,案子或会由南京锦衣卫指挥使钱满查办。此人和多方势力都有来往,却谁的帐都不卖,而且最爱吃喝享乐,对钱财孝敬一向来者不拒。能用钱来疏通的,都不成问题,落在他手里,或还会有一线生机。”
听他如此评价钱满,龙峻忽有些想笑,遂低头轻咳一声:“要继续隐瞒不难,王氏暂留原处不动,把那产妇接到卧房,只许你们家人出入即可。”
潘浩然见他坚持,也知事情确有必要,略一沉吟,答道:“此事潘某不好擅自决定,还需等岳父岳母回来再行商议。”
龙峻不再催促,转头望向房门,边听边道:“多请几个高手陪练,这里动静越大,外面关注越多,尊夫人和令郎便越少一些风险。”说罢推门出屋,不顾朱炔,只招手唤过唐稳,仍往后院书房而去。
回到房中,那三把黑伞依然摆在原位,龙峻拿起其中之一,手抚伞面,想到夜袭之际的蹊跷事,轻声问道:“二公子,小十三所中蛊虫莫名离体一事,你有何看法?”
唐稳答道:“龙爷,除了自行退出体外的傀儡丝,那批忽然离去的死士也颇有疑点。”他将庄外亲历的情形细细叙说一遍,接着道,“我曾循迹追到蛊师躲藏的院落,看那蛊苗反应,似乎那时所有死士都不受控制,他自己也慌了手脚,因此傀儡丝才会错放到十三爷的手臂上。如他当时镇定自若,我和十三爷两个,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死士退走,看来另有缘故。”龙峻稍感意外,沉吟片刻,问道,“同一只蛊虫,是否会有两个蛊母?那帮死士,是否会受两名蛊师cāo纵?”
唐稳断然道:“从来只有一个蛊母cāo控多只蛊虫,不曾听说一只蛊虫会有多个蛊母,我也从未见过蛊虫不经命令自行离体。除非……”他望了龙峻一眼,yù言又止。
龙峻看他神情,略一闪念,猜测道:“除非有王虫在侧?”
“我曾听过蛊苗中的一些传闻,据说王虫所在之处,方圆十丈内众蛊辟易,三丈内万蛊臣服,也不知是真是假。”
“可有人亲眼见过?”
“这就不得而知了。”唐稳摇头道,“王虫是蛊虫繁衍的根本,一直都存放在苗疆龙王洞内,从未在外间出现,也从没有外人见过它的模样和威力。”
“所以传闻仅只是传闻。”
“我倒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如早做防备。”唐稳见他无动于衷,忍不住举手挠头,“龙爷,寄生在你体内的很可能是王虫,你怎么不担心?”
“担心什么?”龙峻轻笑道,“可能而已,你有法子确定么?确定了又怎样?防什么?如何防?”
“这个……”唐稳一时语塞,“我也说不上来,只是那活物让人心神不宁,就这么放任不管,总觉得有些不妥。”他放心不下,上前替龙峻号脉。那活物却始终没有动静,实在察觉不出有何异样,细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来,“龙爷,这是岭南温家的蛰伏丹,能延缓虫毒发作,让人体内虫豸暂时休眠,虽不知对王虫是否有效,但也聊胜于无。”
“也好,未雨绸缪。”龙峻点头接过收起,将手中黑伞一举,对唐稳道,“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去选几把好伞留下来,其余的,都送给潘浩然。”
唐稳轻声答应,却又不走,张了张嘴,yù言又止。
龙峻坐下眉毛一抬:“有事?”
唐稳期期艾艾道:“龙爷,你,你打算怎么处置小晴?”
“生奠过后再说。”
唐稳哦了一声,往房门处移了两步,停下问道:“小晴她,她怎会认京城那位刘公公做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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