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峻冷冷笑道:“白莲教不是一直宣称,他们那位教主是兵解飞升了么?”
“明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偏说成救苦救难的菩萨,这些教徒颠倒黑白的本事,比我们可要强多了!”朱炔仰天打了个哈哈,补充道,“方吊爷还说,衢州裕王府也对圣莲令大有兴趣,派人多方查探。到底王府消息灵通,财大气粗,没几天就出了物主的画影图形。原本王府将画像视为机密,却不知被谁偷盗出去传扬开来,如今江湖黑道的瓢把子几乎人人有份,姓方的手上就有一张。小吴说,画上那人他看了觉得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龙峻靠在椅上双目微阖,支颐沉吟。九宫山方正平的供词和李玉所说基本相符,由此可知消息是真。十六年前那场京畿sāo动过后,白莲教教主伏诛,白莲教圣物就此失踪。圣莲令在他手中一事,除去已故的袁有道和许振卿,只有许策知道,那画像原稿必出自她的手笔。只是,她为何不直接告知裕王圣莲令的下落,画这似是而非的图形究竟目的何在?是出于无奈,还是别有所图?
他那里默然沉思,朱炔便不开口打扰,起身倒了杯茶慢慢喝下,歇息一阵,方接着道:“云峰还去瞧过城西的‘庆余客栈’,凤七那班人从‘朵颐楼’回来之后,一直都呆在各自房里,有几个喝高了的,也只是闷头睡觉,没太大动静。他们和那批海客一样,饭食叫人送到屋内,各吃各的。可晚饭刚送到没多久,凤七忽然把所有人都叫到自己房中,也不知在商议些什么,听说约莫一刻钟就散了。事后那群人里一位姓舒的姑娘,闲着去找店里的掌柜伙计聊天。”说着嘿嘿一笑,“我看她分明是在打听套话,也不知那店家做过什么勾当,居然惹这帮人怀疑。"转而又好奇,“那凤七不是和美女姜有婚约么?今晚他怎不来帮忙?”
龙峻明白,这是七巧门暗中把那拓片送到了,正待解说原委,忽听天井处一阵脚步响,门外远远传来姜华的清脆嗓音:“龙大哥,我听人说,朱三哥来庄里了?”
朱炔一怔:“美女姜?她来干嘛?”
龙峻似笑非笑瞥朱炔一眼:“找你讨教武功的,别怠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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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大半夜的雨,这会儿终于停了。
早先因有雨在,风势尚弱,还不觉寒意太甚,现下雨止,风势转瞬增大,夹裹cháo湿水汽吹来,顿感冰冷刺骨。此刻虽天寒地冻,练武场那边却热火朝天。因雨止之后更加便于cāo练,众弟子愈发努力,一时打斗奔跑及喝彩声不绝于耳。
上司有令,且人已到门前,推脱到底失礼,在龙峻授意下,朱炔虽然心里不情愿,也只得慢吞吞踱出屋去。出得门来,只见姜华手持长刀立在檐廊台阶下,望着虚空处目光飘忽,略带迷惘茫然,察觉人至才回过神来,眼中露出跃跃yù试的神情。
这二人xìng子都干脆爽利,两厢见礼,姜华说明来意之后,便不再客套,各自拿了兵器,走到天井正中空地上交手切磋。朱炔看起来风风火火,人也毛糙,不想手上功夫十分地道,一招一式竟收放自如,力道速度也拿捏适当。姜华所使的招数里只要露出破绽,他必停下讲解纠正,教授武艺居然有板有眼,并不如龙峻玩笑的那样只会打架。随后跟至的包水生起初站在一边旁观,面带忐忑,满眼的不放心,几个回合过后才渐渐轻松,开始露出佩服之sè。
龙峻双手抱胸靠在门框处,却不看天井正中那两人,管自眼睛半开半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他忽然睁开双目,望向不远处通往大堂楼的夹道小门。俄顷,潘浩然从门内匆匆走出,疾步奔到龙峻面前抱拳施礼,瞧了瞧四周,yù言又止,神情焦急,显有要事。龙峻朝他微微颌首,直起身退回书房,潘浩然连忙跟进,侧耳细听,确定近处无人,方才低声道:“龙爷,那位阿妍娘子,有些不大好了。”
龙峻一凛:“怎么回事?”
潘浩然面有忧sè,轻叹道:“岳父岳母回来之后,我们和二姨娘、大嫂一起商量,最终依照龙爷说的方法,把那阿妍娘子由地下密室搬到小堂楼厢房。那大娘子的婆婆见喂nǎi时间过了这许久,小孙儿还没回来,心生怀疑,怕我们对她儿媳不利,闹得哭天抢地,我们只好点了她睡穴,这才将人搬出。那大娘子原本吃了廖先生午间带回的灵药,病情已略有起sè,经此一闹,忽又委顿,倒像比吃药前更加严重了!”
龙峻皱眉道:“原本一开始就该点了睡穴,再行搬动,你们也是老江湖,怎会没想到?”
“这……的确是疏忽了。”潘浩然有些尴尬,“我们心里挂念淑贞和那两个孩儿,又加这些rì子下来,和那婆媳俩也较为熟络,一时不查,以至节外生枝。”说罢他抱拳施礼,求恳道,“龙爷,可有法子救她一救?”
“我不通医术,你求也无用。”
潘浩然一滞,复又问:“那,龙爷身边那位唐姓小哥,可识得药理?”
“他下药拿手,救人难说。”龙峻摇头道,“我带来的兄弟,只老四长于岐黄,你若放心,可叫他去瞧瞧。”
正说着,老四恰好穿过第四进院垂花门,朝书房快步赶来,右手紧握,似乎拿着什么东西。见他踏上檐廊台阶,龙峻走到门口招呼道:“老四,来得巧了,正有事找你。”
老四草草抱拳行礼,顾不上搭腔询问何事,只把右手的物事往龙峻掌心一塞,肃然道:“龙爷,你看这个!”
龙峻和他对视一眼,握拳踱开几步,方才松指观看。潘浩然好奇,远远瞥到那物事是一块轻薄圆片,不过掌心大小,非革非布,呈肉sè,上面似乎画有花纹,也不知画了什么。想再细看,龙峻已将拳头握紧,冷然问道:“哪来的?”那声音如同冬天运河上结的冰凌,让潘浩然从心底里冒出寒气。
“弟兄们帮着收敛尸体之时发现的,夜袭的那帮人,个个都有这标记,就纹在小臂肘下一寸位置。”老四听他直接问话,也不顾潘浩然,上前一步回答,伸指在手臂处点了点。
“活人呢?”
“活人身上也都有,花纹相同,只是新旧不一,小十三正带着几个弟兄在问话。”
潘浩然见他们并不回避自己,小心问道:“龙爷,有什么事?”
龙峻转头审视他片刻,伸手把那物事递了过去。老四一旁看见略有不解,目光闪烁,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口沉默。潘浩然小心接过细看,掌心里竟是新削下的一小片人皮,上面赫然刺着一朵白sè莲花。削皮的人刀功极好,既没带一丝血肉,也没有毁坏刺青,就连皮上的汗毛都根根俱全。新鲜人皮在手,饶是这位把总曾经历不少战阵,也不由得头皮发紧。
“白莲教?”潘浩然盯着手中人皮,心头愈发迷惑,“龙爷,锐刀门和白莲教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怎会来袭庄?”
龙峻注视潘浩然的神sè举动,向老四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老四依言禀报:“听小十三说,后来忽然退去的那批死士,胸前藤甲上也绘有白莲教标记。而六丁玉女进庄灭口时,曾表明自己是奉法旨行事,特来诛灭白莲教妖人。”他将小十三告诉自己的六丁玉女说辞复述一遍,狐疑道,“龙爷,我总觉得,那六丁玉女既非纯为杀人,也非单冲着锐刀门而来,只可惜没留活口,无处询问实情。”
“这倒怪了,难道六丁玉女和袭庄的那帮蒙面杀手不是一伙的?”潘浩然听到,愈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龙峻曾见过六丁玉女在积庆楼保护许策,那六人对她也算听从,堂堂道门护法屈居为王府幕僚保镖,可见楼观台必和衢州关系密切。然而夜袭赵家庄的主使既是许策,她为何不直接派遣六丁玉女前往,反而由骆少川带队,花费那许多人力物力?莫非是因为楼观台护法只保证她人身安全,并不归她全权支配,所以命令有限,无法调遣?即然如此,今夜又为何前来收场灭口,方外之人甘当杀手帮凶?她们所说的奉法旨行事,是否真是要诛灭白莲教余孽?武林玄门正宗一直不齿白莲教所为,此番居然共赴锐刀门生奠,同在常州出现,同受一人指挥,难道衢州那位额外许了“楼观台”莫大的好处?那白莲教呢?众教徒若知楼观台要剿灭自家,怎甘心坐以待毙、不考虑自家安危,反而安心来赵家送死?
目前消息不够,线索又纷乱繁杂,相互矛盾,一时无法理顺。龙峻暂不去细想,取回那块人皮收好,对老四说道:“这事且先搁下,等小十三问出结果,再做推断。目前当务之急,是救人xìng命。”接着转向潘浩然,“潘把总,我这兄弟虽擅医术,却对妇人科知之不多,还需那小唐从旁协助,烦请叫他前来。”
潘浩然犹豫一瞬,点头快步出门,找来几名弟子去寻唐稳。老四听到“妇人科”三字,想起在澄园内开的那张药方,望着龙峻眼有疑问。龙峻明白他心中所想,低声道:“同一个病人,适才另出了变故,你去瞧瞧,尽力而为就好。”也不等老四回答,抬手轻拍他肩膀,离开书房来到天井,招过朱炔简略交代几句,让他安心继续教人,负手踱回檐廊下等候。
老四原有些为难,但想到有唐稳和温家的药物在,心头稍定,遂跟着出屋。不一会儿唐稳赶到,由潘浩然引路,四人复往后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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