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征见龙峻走近前来,侧步往边上让了让,低声道:“二位爷,里面的人一直有礼有节,平心静气,暂时听不出有什么恶意,不像是来生事的。六弟虽在他们手上,可据十二弟所说,并未吃亏受伤,三弟和五弟也未曾与人动手。但这帮人毕竟来历不明,还需小心。”又对龙峻拱手道,“龙爷,里面的人一直强调,是借闲堂主人差他们送东西来的,不知龙爷与他们是否有过约定?”
龙峻像是忽然惊醒,点了点头,正要开口,钱满已抢先一步提声道:“里面的人听着,龙某已来了,你们要见我作甚?何不上来说话,大家交个朋友?”
原本密道里六子的咒骂花样百出,此时蓦地寂寂无声,可又不见老三老五发怒,想来只是被点了哑穴。钱满话音刚落,龙峻就听地道里传出一阵窃语,接着有人笑道:“你是钱爷,不是龙爷。”那人嘻嘻一笑,又道,“钱爷既然来了,龙爷想必就在附近。”声音清朗明亮,应该是个年轻后生。
钱满见这人尚未照面,单凭声音就将自己拆穿,顿时瞠目结舌,好半晌才喃喃道:“呃?原来我这么有名了吗?”
龙峻乍一听到那声细语,心头猛地一跳,跨前一步道:“是了,我在这里,你可以放人了。”
那后生笑道:“龙爷,我受借闲堂主人廖先生所托,特来送货,能否请守在入口的几位爷台让一下路,好方便我们把东西运上去。”这后生刚开口说话,龙峻身形忽动,脚步轻移,已悄无声息进了密道,迅速拾阶而下。钱满震惊未过,一时不察,等到发现想要阻止,为时已晚,不由急得跺脚,忙也跟了下去。
这密道入口稍窄,盘旋转折,到了地下就开始变宽,整个通道足有一人半高,墙上砌了青砖,通风干燥,可容三人并排而行,空间还算宽敞。地道内不知是哪里引来的天光,也没什么难闻的味道,想是气孔依然通畅。两侧墙壁相隔不远便有一圆孔,相对一面铜镜,角度倾斜,幽幽放光。钱满闲暇时曾听六子解说过一些机关密道的讲究,心里明白这是引光之术所用,建造地道的人,想必是个博学多才之士,由此可见,这座澄园的来历必定不简单。然而此时顾不上细想,他几步跃到地面,见龙峻只是站在不远处,身前有老三老五护持,暗暗松一口气,慢慢走上前去仔细打量。
前方十步远处,站着十数名挑夫,人人手里握着扁担,扁担两头各挂两捆干柴,因大家停在道中,众挑夫都撂下挑子,将干柴竖放在地上,里面隐隐约约,似乎藏着其他东西。六子满脸不忿,被两个挑夫架着,围在人群中。这些挑夫高矮胖瘦,面貌各异,细瞧之下,各人武功也高低不同,再从神sè外相来判断,似乎各行各业的都有,并不全是行脚送货之人。领头是一个青衣小帽的年轻后生,乍见龙峻和钱满现身,显然有些吃惊,后退一步将两人细细打量,迟疑道:“两位是……龙爷和钱爷?”这后生长得眉清目秀,看言行举止,似乎是大户人家的书童小厮。
龙峻默不作声,也不看这后生,一双利眼只盯着站在他身后的一名挑夫。钱满见他没有动静,便走上前去,轻咳一声问道:“这位朋友,你既能听出我们的声音,又怎会不知道我们的相貌?”
那后生有些被龙峻的眼光慑到,嘴唇翕动,好半天才记起拱手行礼,结结巴巴道:“原,原来是钱爷。”他不敢细看龙峻,可似乎又好奇,偷偷扫了一眼,便把目光转开,抱拳正要开口,这群挑夫身后地道深处,廖文灿的声音远远传来:“龙爷!龙爷!这些都是好朋友,是廖某找来的帮手,大家切勿动手,不要伤了和气!”
耳听托付活计的正主总算赶到,那后生长舒一口气,想是放下心来,退回人群中,瞥了原先站他身后的那名挑夫一眼,然后对架着六子的两名男子说道:“两位大哥,龙爷和廖先生都到了,把这位爷放开罢。”
那两人微一颌首,也不说话,架起六子走到老三老五身前,将人交出,其中一人低声道:“这位爷中的迷香,半个时辰后自解,于身体无害,还请不要担心。”老三老五一直小心戒备,见这两人身上全无敌意,空门尽露,明白对方只是单纯交人,并无其他目的,便伸手将六子接过,退开一旁。钱满定睛查看,这两人俱都身形粗壮,一个身上满是肉腥油蒿,像是杀猪的屠夫,另一个连头发里都冒出葱花姜蒜味,倒十足似个厨子。而且两人眼蕴jīng光,太阳穴鼓胀,显然都是高手,却不知为何做了送货的挑夫。
将六子交出之后,那两人举手抱拳,一声不发,悄然退下。这一来一往间,廖文灿已奔到近前,也不知曾去做过什么,气息竟略微有些紊乱。他疾步赶至两帮人之间站定,正要开口,乍见龙峻不由一愣,张大了嘴说不出话。钱满知是因为有人改头换面,这位借闲堂主人一时间不认得,便笑着伸指朝龙峻虚点。
廖文灿顿时明白,忙向龙峻躬身行礼,再朝两边团团作揖道:“龙爷,各位,真是对不住,我担心路上有人跟踪,所以断后隐匿查探。果然所料不虚,被我发现了几个,暗中料理完才赶来,让大伙起了误会,实是廖某的罪过。”
龙峻这才把眼光从那名挑夫身上收回,也不知刚刚那番动静和廖文灿的话,他有没有看在眼里听进耳中,只转头对钱满一笑:“阿满,麻烦你会同廖先生把东西收好,我还有些事,稍后就来找你。”说罢脚步一错,也不知使了什么身法,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人已绕过廖文灿,站在那青衣小帽后生面前,一把拉起先前一直盯着看的那名挑夫,笑道,“你随我来。”
青衣后生和众挑夫大惊,正要出招阻拦,那挑夫忙轻咳一声,抬手示意众人切勿妄动,任由龙峻拉着向入口而去。钱满见这挑夫相貌身材皆极普通,举手投足毫无异样,是那种扔到人堆里便再找不着的寻常人,可看方才举止和众人的反应,又显然是这些挑夫的首领,也不知龙峻的眼光怎会毒辣至此,一下来就能辨认分明,不由大感好奇。
龙峻同那挑夫出了地道,对守在外间的卫征吴戈等人略交待几句,让他们配合钱满验货收货,便不顾众人好奇,径自拉着那挑夫一路走到自己卧室,在门口吩咐小校打盆水来,推门进屋,这才放手,靠在门边抱胸眯眼,嘴角微勾,盯着那挑夫细看。那挑夫被他这么盯着,竟没半点不自在,反而转头打量这间卧房,然后熟门熟路踱至衣柜前,打开柜门选了套宝蓝sè长袍,挂在床边衣架上。等到小校送水进来,龙峻关上房门,他一语不发,端起水盆走进内室,将分隔用的布帐放下。只听里面哗啦水响,接着布料窸窣,一炷香时间之后,布帐一分,那名相貌普通的挑夫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位风姿卓越的男装素面佳人。
那女子缓步走到龙峻面前,抬眼将他细细打量,眼波流转,细语呢喃道:“一月不见,大人清减了不少。”
龙峻正瞧着她目不转睛,闻言一笑:“你胖了。”
那女子一愣,随即娇嗔道:“呸,当着女人的面说这话,着实该打。”说罢举起手来,往他脸上轻轻拍去。
龙峻不闪不躲,任由那柔夷轻轻拂在颊上,只是目光灼灼看她。那女子此番轻易得手,忽然晕生双颊,抬袖掩嘴笑叹道:“如今这般乖觉,倒叫我难做了。”
她虽素面朝天,未施脂粉,一头秀发也只简单挽了个男子发髻,但肤如凝脂,吹弹可破,这一羞一笑,越发显得俏丽动人。龙峻默然看她良久,轻声一唤,如同叹息:“窃娘,你怎地来了?”
那佳人正是李玉,闻言笑道:“我既请你来看戏,自然要做个陪客。”接着点漆双瞳斜斜睨他,嘴里怨道,“怎地?龙大人不想见我?”
龙峻叹道:“常州太乱,你何必亲自来趟这浑水。”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皱眉问道,“可是你那位老东家叫你来的?”
李玉望着他叹一口气,低头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纸包,走到桌边,一面慢慢打开铺平,一面说道:“我原本在杭州避祸,忽然瞧见这幅画像,心里放不下,叶大人也担心你,所以,赶着过来瞧瞧。”那纸包打开,竟是一幅画像,龙峻上前一看,果然和威正镖局那名镖师拿到送他的那幅一般无二。
李玉看看桌上那画像,又抬头看看龙峻,嫣然支颐笑叹道:“原来你刮了胡子,是这副模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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