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龙峻见到那幅画像眉头大皱,神sè间颇觉不满,板起面孔呲之以鼻道:“画得这般油头粉面,亏你瞧得出来是我。”
李玉顿时笑得花枝乱颤,纤指捻着那画像两角,直举到龙峻眼前,轻声啐道:“这明明是个浊世翩翩佳公子,哪里油头粉面了?从没听人对自己的相貌品评这般刻薄的。”
龙峻别开脸后退一步,在桌旁鼓凳上坐下,轻哼道:“你又没见过我刮了胡子的模样,怎就认定是我了?”
李玉将那张纸轻轻放下,嘴角擒笑看他,只觉这人别扭得有趣。她侧头想了想,又从腰间香囊里掏出两个小纸包,打开铺在桌上,用手抚平,竟也是两幅半身的人物肖像。她将三张画摆成一排,往龙峻面前一推,笑道:“你自己瞧瞧。”
龙峻眼角余光一瞥,第一幅画像早已有了结论,钱满曾推断原画是许策所绘,然后找人临了摹本发放,而李玉第二次掏出来的那两副,他却是头一次见。转身坐正再瞧,那两张都是他的白描小像,虽寥寥数笔,却画得惟妙惟肖,宛然传神。两张画模样、表情一般无二,唯一的区别,就是一副有胡子,另一副没胡子。细看之下,有胡子的那幅应是先画的,神情生动自然,而没胡子的那幅,似乎只是仅仅为了印证他刮掉胡须会是什么模样,参照前幅又摹画了一遍,看上去要刻板一些。李玉见他出神,轻轻一笑,将没胡子的那幅和第一张画像摆在一起,两相对照,眉目间果然有六七分相似。
龙峻略扫了一眼,对此居然兴趣不大,只看着李玉后来拿出的另两幅新图,憧怔片刻,伸指点了点,头却不抬,垂着眼睑轻声问道:“你画的?”
听他询问,李玉猛然省起,双颊一红,赶忙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把那两幅画像藏起来。递到中途,却又停在半空,片刻之后,慢慢将手缩回,纤指绞了一会腰间丝绦,这才低低嗯了声。这一声应过,饶是她曾经历不少风月,竟也觉脸上滚烫,只想快些夺门而出,可心里又好奇,最终站在原地不动,轻抬如羽长睫,拿眼偷偷窥他。
龙峻还是低头不语,面容平板,又加脸上另涂了易容粉料,李玉根本瞧不出他神sè有何变化。正有些怅然若失,转眸忽瞥见这人一双耳朵红彤彤的,心下顿时雪亮,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遂大大方方在龙峻对面坐下,双手支颐,目不转睛,将他盯住不放。然而细观之下,一发不可收拾。她是易容名家,寻常的改装手段,瞒得过常人的眼,却瞒不过她。两人初见时,地道里光线昏暗,一下子瞧不分明,方才又只贪恋龙峻的眼睛,倒也不觉得怎样。此番凑近了看,只觉面前这张脸,眼底颜sè用得太深,眉毛修得不够自然,两颊深浅不一,胡须黏得参差刻板,怎么看怎么不对,越看越是别扭。李玉直瞧得柳眉微蹙,低头打开腰间荷包翻找,嘴里问道:“这妆谁替你化的?”
她话语里带着埋怨轻视,这才惹得龙峻抬头,脸上除去诧异,还有些微不服气:“很糟糕吗?”
“简直破绽百出!”李玉在桌上一一摆齐瓷瓶工具,将凳子移到龙峻面前坐好,拿茶杯调匀粉料备用,举起镊子就往他眉毛上招呼。
龙峻坐着不动,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摆弄,好半天才闷声挤出一句:“……我自己化的。”
李玉右手一抖,差点多拔了几根眉毛下来,忙身子后仰侧头看他,见这人臭着一张脸,眼中满是不悦,顿时忍俊不禁,举袖捂嘴笑弯了腰,好半天才勉强止住,深吸一口气稳定双手,接着在龙峻脸上修修改改。等到弄好了眉毛,李玉放下镊子,拿起小笔沾取粉料,转头正待重描面部,一看到那双眼睛,心跳便不由漏了一拍,低眼定一定神,方才继续。她手上忙碌,心头挂念,嘴里轻声问道:“你近来,身子可大好了?”
“外伤已好得七七八八,只经脉处损伤,因时间未到,暂不能运气,也不知恢复了几成。”龙峻闭目微仰着头,嘴角略带慵懒笑意,想是十分舒适。
李玉画好两边眼角,示意龙峻睁眼向上看,提笔描画他眼底,含笑絮絮道:“我听门人说,昨天早上,城里来了个外地的富家公子去钓鱼,结果钓来一大群瓢把子,把高升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闹出一场大动静。”
龙峻眼望房梁笑道:“常州水太浑,不撒一大把饵料下去,看不到水底有多少大鱼。”
听他语调满不在乎,李玉停手微嗔道:“早知道你这般闲不住,我真不该请你来常州看戏。”
龙峻不以为然道:“无论你请不请,常州这里如有大变动,消息必定会传到镇江去,我来看戏,不过是迟早的事。”
李玉也知这是实情,遂无奈一笑,换过笔刷和粉料,专心致志在他脸上描画。龙峻眼前所见,她一双秋波漆黑闪亮,能映出人影,唇上虽未涂口脂,却还是透出淡淡粉sè,娇嫩如同花瓣,贝齿露出一点,轻轻扣在下唇上,微微反光,如同珍珠。两鬓碎发随她动作轻轻飘动,呼吸细细,呵气如兰,鼻息吹在他脸上,痒酥*酥,麻酥*酥。花容月貌近在咫尺,而这次和一个月前的镇江求援,心境又大不相同,一时间不由心猿意马,忙轻咳一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常州?”
“今早刚到。”
李玉随口回答之后,龙峻不知怎地,竟一时找不到话题,目光也不知该如何安放。正自搜肠刮肚,鼻端忽飘过一阵幽香,他微微一怔,只觉这香味似曾相识,忙再次凝神辨别,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开口问道:“窃娘,这澄园你可曾住过?”他理了理思路,又问道,“今rì巳正到午时之间,你可曾在‘明瑟居’的地道里?”
听他询问,李玉收笔侧头,看着他笑意盈盈,眨了眨眼,却不说话。龙峻见这情形,心中有数,遂笑道:“我记得,无论是闺房还是衣服,你熏香从来不用花草,只用沉香。明瑟居二楼那间闺房,残留的熏香虽淡不可闻,却正是你常用的香料。”
李玉举袖掩嘴一笑:“沉檀龙麝,世人所好。世间喜用沉香的女子岂止我一个?你怎就断定我在这里住过?”
龙峻目光闪动,笑意渐浓:“明瑟居一楼花厅里那幅‘残菊傲霜图’,有一半是你画的罢?”
李玉这才有些吃惊,不由瞪大双眼,好奇反问:“你怎知道?”
龙峻一笑:“看笔法。”
“你应该只见过我的字,什么时候见过我的画?那幅画上我可不曾题字。”李玉狐疑道,“就算我刚刚给你瞧过两张画像,可人物和花草,笔法有别,不尽相同的。”她如此回答,便等于承认了龙峻的推测。
龙峻眼光往旁边一遛:“你以前那位教书画的教习师傅,正好也曾教过我。”
“教你?学书画?”
“学如何仿造笔迹。”龙峻低眼轻轻一咳,“你的画,他拿来给我瞧过。”
听到这番回答,李玉更是疑惑:“我学画那会儿,你尚在四秘营老家,即便统领天字营,也管不到谛闻司的事,他为何要拿我的画给你瞧?”
龙峻又轻咳一声:“你是我举荐的,他自然要向我禀报你的学业进展。”
“哦?”李玉的神情和语调皆半信半疑,显然这些理由不能将她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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