晩饭是母亲一手操办的,出得厅堂但进不了厨房的我也只是在旁边给母亲打打下手,对于我这个根本就不会做菜的女儿来说,母亲更担忧的是我会因此而错过他们眼里所谓的好婆家。
晚饭不算丰盛,一向勤俭节约惯了的母亲并不会因为我的归来而大摆宴席,肆意的浪费粮食。桌子上只摆着一个汤和两个菜,但全是我喜欢吃的菜肴,看来母亲依然在上面下了工夫。
父亲一向尊崇“食不言,寝不语”,所以饭桌上的他总是习惯性的一言不发,除非到了非开口不可的地步。我和母亲有说有笑,时而引来父亲的不满,对于他的抑挫之声,我们总是置若罔闻。
除夕夜一眨眼就到来,午夜时分是农村习俗“迎财神”的时候,到了零点,家家户户都会开门放鞭炮,迎财神。大红灯笼高高挂着,黑夜会瞬间被烟花照亮,那时候的天空中会弥漫着一层层鞭炮烟花过后的烟雾。我还能记得以前的情景,天空中还会升起一只只写满祝福语的孔明灯,若隐若现的孔明灯点缀着那片漆黑的天空,那是多么美妙的除夕夜啊!心头丢失了多年的唯美画卷其实就在这里!
这一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零点刚到,父亲就提着长长的一串鞭炮到房前屋后点燃,说是财神爷会从四面八方而来,所以屋子的每个方位都得放鞭炮以示迎接。我跟在父亲的身后,只觉得这是一种可笑的迷信,但这种“迷信”已经在这个村落里流传了百年,它已经演变成了一种风俗,将不会在这个村子里消失,只会随着世世代代不停的延续下去。
过了除夕就迎来了大年初一,这一天,我们按照乡村里百年不变的习俗,一整天都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里自然也不会有外人登门拜访,只有到了大年初二才会有亲朋好友走街串巷,或上门拜访,或留客吃饭。
父亲一大早就把我从被窝里拉了出来,他把我带到了客厅的座机电话旁边,我惺忪着双眼,揪着耳朵迷糊着呢喃道:“又来了!”
“快快快!我昨晚迎完财神后就看了通书,现在这个时辰正是向亲朋好友拜年的最佳时机,快给你的大伯大叔们,三姑六婆们打电话拜年,能保你一整年平平安安,还有机会遇到贵人呢!”父亲兴奋的说着。我却瘪着嘴不以为然道:“隔空拜年有什么用?都是空包弹,又不见能收到他们的利是。”我叹了一声又嘀咕道:“我的口袋早已经空空如也了。”
父亲在一旁戴着老花眼镜翻看着电话簿,极其认真的对待着拜年的这件事,见他如此在意,我只好拿起话筒眯着眼睛听着父亲报号,然后再在数字按键上有气无力的按着。
按照父亲的吩咐,我一一给亲朋好友们致电拜年,七大姑八大姨的嗓门比我的还要大,我总得把听筒远离着耳朵而听,这时的父亲却像个孩子般在一旁咯咯地笑了。拜完年后我打了一个哈欠,忍不住说道:“怎么那么多规矩啊风俗啊?”
“这就叫入乡随俗!更何况你还是在这里长大的。”父亲在我的身后回答道,“你可别把大城市里的那一套生活给搬到农村来。”
我极不乐意地撇着嘴,回头看着父亲,这时他正伸手压下了架在鼻梁上的那副老花眼镜的镜框,露出两只眼睛盯着我又道:“早饭应该做好了,你赶紧洗漱完准备吃饭!”
我一声不吭地只好长叹一声,然后又转身默默的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父亲在我的身后提醒道:“刚说别把你在大城市里生活的那一套搬到家里来,当我的话耳旁风啊?”
我已懒得与父亲争论,他哪里知道我在外面的生活是怎样的。
母亲从厨房走出来,端着饭菜正准备开饭,她朝着我的房间叫了我几声,我没答应。母亲便开始指责父亲道:“老头子,还管那么宽呢,你以为你女儿还是未成年呀?今时不同往日了,吃饭吧!”她一边说一边把筷子递给了父亲,父亲仍然不满道:“都是被你惯的,要不然怎么到现在也没见有人来说媒。”
母亲用筷子打了一下父亲的手背,严厉道:“别哪壶不开提哪壶。”
父亲纳闷道:“嘿,我就奇怪了,是谁一直想着要瑶玲嫁人的?我现在替她考虑了,你倒不乐意了,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们女人啊,真是善变。”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母亲盛了一碗粥递到父亲面前后说道,父亲便不再说话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我就这样赖在房间里睡了一上午的懒觉,在惬意的乡村里,我变得有些颓废。对于母亲对我的袒护,父亲心中虽有不爽,但他也不想与母亲争吵,他是一个守旧之人,看重“和睦”二字,他认为,家和才能万事兴,所以他总能大度的忍让母亲,对我的不作为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直到上午十点钟我才懒洋洋的从床上再次的爬起来,父亲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着报纸,母亲则嗑着瓜子,坐在一旁看着电视里的春节特别节目。
这时,父亲突然捧着报纸哈哈大笑起来,连声说道:“中奖了!老婆子,我中奖了!”他兴奋的拿下架在鼻梁上的那副老花眼镜,使劲的摇晃着母亲的肩膀说道。
“哎哟,我要散架了。”母亲抱怨道,丝毫没有关心父亲口中说到的中奖一事,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继续盯着电视机的屏幕。
我在院子里正刷着牙,听到父亲说中奖的事情,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马上跑到了父亲的身旁,抢过他手里的报纸,只见那是春节前最后一期彩票的开奖公告版面,我激动的问道:“老爸,难不成你中了一等奖?”我忍不住心里痒痒的想着,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们一家人从此就咸鱼翻身了。不等父亲回答,我又关心起了奖金来,便急切的问道:“多少,多少?”
只见父亲装出一副异常平静的模样,又清了清嗓子才慢条斯理地对我伸出了两根手指道:“二百……块!”
我一听,马上就把报纸塞回到了他的手里,泄气道:“我还以为是二百……万呢!”我的语气还特别强调了“万”字,然后我就转身径直的回到院子里去继续洗漱了。
母亲早已经在一边笑得前仰后合了,父亲不服气道:“再小的馅饼也能充饥呀,能中奖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管它是大奖还是小奖呢!”然后他又扭头对母亲说道:“你说是不是啊?”母亲只是捧腹大笑,没有回答父亲的话。
“能中就不错了!”父亲又嘀咕了一声,然后就摊开报纸继续看了起来。
到了第二天即大年初二的时候,乡村的道路上行人变得越来越多,各种机动车辆的喇叭声鸣叫不停,已经让这座宁静的同福村变得焦躁起来。按照家乡的习俗,今天是妇女们回娘家探亲的日子,但我们家略有不同。母亲一大早就准备好了各式糕点和水果,等待着瑶氏家庭里嫁出去的女人们回来呢!但她却回不了她的娘家了。我还是像昨天一样睡到太阳晒屁股的时候才从床上爬起来,当我醒来的时候才知道,家里已经被大伯大叔们,七大姑八大姨们围堵的异常拥挤了。
蓬头垢面的我小心翼翼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生怕正面撞上那群可怕的女人们,正当我侧着身子想逃跑的时候,那些心里早就打着小九九的女人们又怎么会放过我呢?不知是哪个女人的手掌,一把揪住了我背后的衣服,“这不是瑶玲吗?”
那一刻我便知道我要面对什么了,我把佝着的身子回正后笑嘻嘻的回头看着,“二姨好!”
“一直见不到你,今年可算是碰上了!”二姨松开了揪着我后背衣服的那只手,油乎乎的脸上堆着笑容。母亲的姐妹们似乎都遗传有外婆那大嗓门的基因,被她高分贝的嗓音一说,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了我的身上,紧接着便是我难以预料的各种“狂轰烂炸”了,她们最关心的问题无外乎就是我的终身大事了。我像是入了虎穴,她们恨不得把我掰碎了,面对她们过分的热情,作为晚辈的我,只能嘻哈着装傻充愣,敷衍了事了。我无奈地喃喃自语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这一天对我来说就像是世界末日,我多么希望时间老人能走得快一些,让这群女人们吃完午饭后统统都回各自的家里去,我才好落个清净。
我不断的为亲朋好友们斟茶倒水,只为了不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任由女人们观察和评说。对她们而言,这是一年一次难得的聚会,她们显得非常高兴,彼此间都打开了话匣子侃侃而谈着。
姑妈把我拉到她旁边坐下,我已经料到她此举不是要给我作媒就是有求于我。果不其然,她打量着我的脸庞后笑眯眯的说道:“听你爸说你现在在学美容,看你的脸蛋就是比我们家姑娘的脸蛋保养的好,帮我瞧瞧,看看我们适合用什么样的护肤品,也给你姑我推荐推荐,我也好学学城里人的,保养保养!”
看着姑妈脸上的皱纹,我的心里一阵怀疑,普通护肤品只怕对如此衰老的肌肤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吧!但我还是微笑道:“没问题,这当然没问题了,包在我身上。”我呼了一口气,总算不用再捏着那把冷汗了,幸亏她没有向我提及相亲之事,否则,只怕我想不出更多的理由来拒绝她了。
我坐在她身旁开始有模有样地分析起她的皮肤性质来,把我在美容学校所学的都用上了,我还告诉了她一些护肤的小窍门,并推荐了几款适合她使用的护肤品,没想到她马上就拿笔把护肤品的牌子给记下来了,还对我说等她回去了好让她家的姑娘给她买。
在我滔滔不绝的给她讲着护肤小心得时,其他的女人们也慢慢的安静了下来,其中,她们还不停的向我询问着关于美容方面的护理知识,我胸有成竹的对她们提出的问题一一作了解答,在我一丝不苟严肃认真的态度下,这群女人们竟然能像学生向老师讨教问题那般虚心好学起来,于是我忍不住感慨,没想到关于保养的话题才能真正的替我解围。
午饭过后,在亲人们的一番寒暄之后,终于到了她们该回去的时候了。我们一家三口不遗余力地送走了这些亲朋好友,我的家恢复了平静,我瘫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唉声叹气道:“老爸老妈呀,你们的兄弟姐妹可真多呀!”
母亲利索地收拾着杯盘狼藉的茶几,父亲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似乎也像那帮亲朋好友们一样,这一聚,倒让他的心情变好了,他还哼起了小曲来。
我忍不住对父亲说道:“我回来都不见你如此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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