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胡三麻从马左绕到马右，又从马后绕到马前。
“小心警戒！”夏指挥简短吩咐一句，继续挥舞他的令旗。
“大人，那边烧得厉害了，您看看。”
夏指挥没理他，旁边抬棺材的兵丁把胡三麻拉到一边，小声嘀咕：“你急什么？”
“倭寇正在那边杀人来。”
兵丁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倭寇哪天不杀人？你管得过来？”
胡三麻一时被噎住了，回到僧兵队伍里长吁短叹。遇上这样的武将，僧兵们感到万分沮丧，统统坐在地下生闷气。
等夏指挥的兵丁演练完“十面埋伏阵”，已经过去两个时辰。广货街方向的黑烟遮掩了半个天空，远远地，黑点大的人影正往这个方向奔来。那是逃命的百姓。
僧兵们坐不住了，纷纷拍屁股起身。要是被老百姓看见他们闲坐在这里，少林寺的脸面就被他们丢光了！
“老三，你去不去？俺们可丢不起这人！”段七锤扛起铁锤，怒气冲冲地问胡三麻。他一叫嚷，众人七嘴八舌都数落胡三麻，说他胆小怕事。
胡三麻再次来到夏指挥跟前，那群泥猴兵排演完毕，道具一扔，横躺竖卧占满了大路。
“大人，该去了吧？”
夏指挥喝了一口水，吐在地下。“急什么？时机还未到！贸然出击，遇上倭寇兵锋，这几百号人如抱薪赴火，眨眼就玩完了。”
“那时机啥时侯能到？”胡三麻不信。
夏指挥看看远处浓烟，心里估算了一下，说：“再等半个时辰。”
“为啥还要等？”
夏指挥耐心给胡三麻解释：“倭寇要等火势烧透了才肯离开，那个时候追击，咱们没有伤亡，说不定还有赚头。他现在大队人马都在，你若和他针尖对麦芒硬干，就算杀他几个，你还得搭进去几个，功不抵过，不上算，不上算。”
胡三麻明白了，官军都是奸商出身，不做赔本买卖。宁肯无功而返，也不愿意尝试风险。眼看百姓被杀被掠，却置若罔闻，朝廷养你们干啥？
“大人，官兵操演都累了，你们歇着，俺们自己上去。”胡三麻克制自己的愤怒和厌恶，尽量委婉地说。
夏指挥歪着嘴笑了笑，“你们想去，当然可以。出现死伤可不要怨我！”
胡三麻拱拱手，心情悲壮地回到僧兵队伍里。“师兄弟们，咱们跋涉千里来到江南，就是打倭寇的！今天谁英雄谁孬种，大家阵前看。上！”
夏指挥目送这群傻瓜僧兵气势汹汹地走远，挥手把四个把总叫过来。“谁跟在他们后面望哨？”
把总们面面相觑，都想把这个光荣任务拜托给别人。
夏指挥叹口气，“老规矩，抓阄吧。”
鸟铳混合队的王把总不幸抓到了阄，撅着嘴问：“大人，巡哨巡到哪里？”
“距离他们七百五十步，倘若没有倭寇，就摇旗示意，我们大队跟进。如果倭寇没走，就停在那里等候命令。倭寇要是来了……。”
王把总眨眨眼，笑着说：“我给您发响箭。”
僧兵快步跑向丘陵，这是他们望眼欲穿的地方。不停地有百姓从他们身边跑过，一个失魂落魄，面无人色，一刻也不敢停留。
窦老六回过身，严肃地警告小歪：“抓着爹的后腰带，不能乱跑！”
小歪既兴奋又紧张，说：“俺的花枪可不吃素，俺还拿着弹弓呢。”
唐顺风紧紧跟在胡三麻身后，心在不停地哆嗦。和敌人面对面地较量，这不符合唐门的行事规矩，他们更喜欢暗地下毒。他搞不清这二十多人是不是缺心眼，他见识过倭寇的凶残和恐怖。
僧兵翻过丘陵，见山下一片火海，足有三四里远近。房屋内的毛竹不断发出巨大的爆裂声。房梁折断声，砖墙翻倒声，屋瓦倾落的哗哗声，房屋整体的坍塌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场面十分震撼。
他们不敢犹疑，快步下山。山路上不断出现死人，都是被倭箭射中身亡的百姓。来到街头，浓烟呛人，隔着十几步就看不见人。越往里走，空气越热，每个人都被炙烤的发烫。
“倭寇跑了？”常小酒的手心出了汗。
河岸上、弄堂里到处都是死人，有的尸体被压在火堆下面，发出滋滋响声。
“造孽啊！”油糕张悲愤不已，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无声流淌下来。
众人没发现倭寇的踪影，挤在一起，望着茫茫火海不知所措。
路边有一堵矮墙，是唯一没着火的地方。老雷子跑累了，把工具箱往墙下一撂，准备坐下休息。墙头突然出现一个半裸的人影，猫一样翻身下来。这个人留着倭寇发型，上身赤裸，背着一条牛皮带，下身穿着一条黑色大裆裤，光着脚，行踪异常诡秘。
那个人停在老雷子对面，苍白的脸和老雷子黢黑的脸相隔二尺。
众人一时愣住了，想仔细分辨这个人的身份。
唐顺风一激灵，心里像被压了半块砖。他克制住自己的恐惧，大声喊：“倭寇！他是倭寇！”
老雷子犯了迷糊，正想询问对方是谁？听见唐顺风喊“倭寇”，他想转回脸看唐顺风。对方却轻轻挥了一下手臂，从老雷子脖颈上划过。然后双手扒住墙头，一纵身上了墙头，面无表情地望了众人一眼，无声无息地跳进院子。
老雷子捂住脖子，浑身颤抖，绝望地回身看了众人一眼，仰面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目睹了整个过程，全部惊呆了！忘了呼吸，忘了应有的反应。原来，人就是这样被杀的！那个人真是倭寇！倭寇手里藏着短刀！
“一群傻逼！都愣着干啥？快打！”崔老四首先从震惊中苏醒。
十几个人发出怒吼，抡起铁棍刀枪猛砍倭寇出入的那个墙头，打得泥草纷飞。
杨五郎站在原地，久久挪不动步子。他很想冲上去，腿脚却不听使唤，只感到腹部下坠，隐隐有便意。
胡三麻终于清醒，砸墙干什么？必须破门而入，才能杀死那个鬼魅似的倭寇！他抱着熟铜鞭，合身猛撞院门，一下子连人带门到摔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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