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晨星缓缓起身,但见他脸上、手上、胸前衣襟上,点点斑斑的都是杨宏义的鼻血,面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块块满是肿淤;身上破一片,损一片,一片片尽显褴褛。这模样既显狼狈,又复吓人,但他却是满脸喜色,向众小孩瞧也不瞧一眼,哈哈大笑,向杨氏兄弟说道:“你们这两个小子自负在丹山派学武,平日里骄傲得紧。好,今日比武,却是你们赢了,还是我赢了?”杨宏忠又羞又怒,强辩道:“你……你……你使下三滥手段赢了我弟弟,怎能说是赢了?”他虽然嘴硬,但终是难以自圆其说,一句话出口便已自相矛盾,既说“赢了我弟弟”,又说“怎说是赢了?”便在此时,杨宏义悠悠醒转,听到了哥哥的说话,黯然道:“不!哥哥,是……是他赢了。我兄弟二人身受师父大恩,却不能为师父争口气,有何面目再见师父?”说到这里,怔怔地落下泪来。
李晨星今日苦战得胜,本是得意非凡,但见到杨宏义伤心欲绝的神气,不自禁地心下一软,微觉后悔:“我……我适才所为,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回思往日每次杨宏忠带头欺负自己,这杨宏义非但不曾动过自己一下,还常自在旁劝解,而自己与他刚交手之际,他还曾对己手下容情,那么这杨宏义为人倒也不坏。其实此事他也素所深知,但不知怎地,竟是一向连他也恨得牙痒痒的。又想适才动手,最后竟是身不由己,如同发疯着魔一般,此时自己也不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他微微摇头,一时之间,心下一片迷惘,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更不知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他却不知,他原是个跳脱不羁、刚猛不屈之人,此种性格之人,往往性子中透着一股激烈狂蛮之气,极易流于偏激。常言道“爱屋及乌”,他之所以对杨宏义心怀恨意,那也只不过是“恨乌及乌”而已,实因他性子太过偏激之故,并不足为奇。而与众小孩断了个干干净净,更是因此缘故。要知众小孩起初都是对他颇有些同情怜悯,并非如后来的那般厌恶憎恨,一见他面,便即一拥而上,拳脚相加,实是他仅因众小孩于他神情和往常有异,便愤激之下,一概划地绝交,以至于相互之间弄得不可收拾。其间过错缘由,也非全在众小孩处。至于他的“发疯着魔”,则是源于他性格中的一股狂气,一时蛮劲发作,触发了野性。这时眼见杨宏义如此伤心,不由得颇感歉疚,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又不知如何出口。眼见两兄弟相互搀扶,便欲离开,当下说道:“杨老二,适才……适才可对不住了,我原知你人不错,不似你哥哥那般可恶。只是……只是……唉!”叹了口气,隐隐也觉出自己性子太过激烈,不易控制。眼见二人一言不发,蹒跚而行,心头更觉沉重,提高声音叫道:“老伯伯,老伯伯!”不闻回音,心知那老者定是有事离去,否则自己身受众小孩殴击之时已设法解救。当下举步便欲回家。
便在此时,忽听得马蹄声响,一骑马飞奔而来。到得近处,杨氏兄弟忽然齐奔上前,跪倒在地,齐声叫道:“师父!”但见那人五十来岁岁年纪,身穿青布道袍,面容严肃,背上斜插一柄长剑,剑柄剑鞘,通体深蓝,正是丹山七彩道中的玄蓝道士。
玄蓝翻身下马,向两人白了一眼,严声道:“不在山上用功练武,又偷偷下山来玩!这次可不是为我打酒吧。”杨宏忠忙道:“不是的,师父。是这小子约我们下山比武……”向李晨星一指,满脸羞惭之色,再也说不下去了。玄蓝猛见兄弟二人鼻青脸肿,二弟子杨宏义更是满脸鲜血伤痕,吃了一惊,问道:“你们……你们给谁打成这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杨宏忠抢着道:“师父,就是那……”玄蓝摆了摆手,示意他住口,说道:“你们先起来说话。宏义,你来说。”他素知这大弟子轻浮虚滑,虽不至欺瞒师父,言语中难免有不尽不实之处,而这二弟子却是素来稳重厚实,是以便让他来说。
杨宏义目中含泪,黯然道:“师父,是弟子没用!我们确是……确是被那位小兄弟打败的。”说着泪水一滴滴自脸颊上滚将下来。他脸上鼻血未去,眼泪冲下,将血化开,面上血泪交融,点点斑斑,说不出的凄凉伤心。玄蓝见爱徒如此模样,不由得心神大震。这二弟子练武既用心刻苦,又是少年老成,极之懂事,自己向来对之极为看重,常以得此佳弟子为喜,不料今日却被人折磨成这等样子,伤心之中,更增愤怒。向李晨星一望,只见他比之自己弟子更是狼狈吓人,不禁一呆,待见他只是个八九岁的孩童,心头又是疑云大起:“我这二弟子天资卓越,用功又勤,数年习武,便是一般大人也不是他对手,难道这小孩也是身负绝艺么?”凝目向他打量,但见他昂然而立,脸上一股傲色,也正向自己望来,不禁心中一动:“这小孩果然不简单!”突然之间,瞧清楚了他面容,登时脸色大变,现出又是怨毒、又是憎恨的神色来,咬牙切齿地道:“小杂种,原来是你!”
李晨星本来极恨这玄蓝道士,自己和众小孩绝交,受他们欺负,推根溯源,可说全是由此人而起,但这时只觉愧对杨宏义,心头抑郁,今日见了他,并不觉如往日那般切齿痛恨。但见他又是毫无来由的辱骂自己,不自禁地怒火不可抑制,心想当初第一次见你面,便是如此,还打了我一记耳光,前几日更将我打得重伤,险些毙命,我又哪里得罪你了!霎时之间,心中恨意又起,狠狠地瞪着他。
玄蓝亦是狠狠地瞪着李晨星,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似是想起了一件极为痛苦的往事,双手微颤,便似要扑将上去,将李晨星一口咬死一般。
李晨星见他这等情状,也自心惊,但忿恨之下,仍是向他怒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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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此时,又是一阵马蹄声响,两乘马奔到树下。马上乘客都是三四十岁年纪,衣饰华丽。其中一人叫道:“兀那道人,你无法无天,将我们小王爷掳了去,快快还来!”跟着一匹马长声悲嘶,却是另一人发射暗器,将玄蓝坐骑射倒。
玄蓝回过神来,冷笑一声,向那二人说道:“你们居然追到了这里,倒也不容易。好,我便还给你们!”伸手扯下背上一个包袱,向空中一抖,一个圆溜溜的物事便向那人飞去。那人接过一看,不由得心中打了个突,只见那物血肉模糊,却是个新斩下不久的首级,定睛瞧那首级面容,正是小王爷。他惊怒之下,向同伴叫道:“六郎,你看!”另一人一见之下,也是不由得大吃一惊,向玄蓝怒喝道:“好道士!你……你……下手竟这般毒辣!今日与你拼了!”拔出背上的鬼头刀,一招“苍鹰搏兔”,自马上飞身而起,身在空中,向玄蓝当头砍到。玄蓝长剑出鞘,当的一声响,刀剑相交。那人在空中一个回旋,趁势落在地上,随即一刀猛劈过去。玄蓝仗剑还击。
另一人包好小王爷首级,附在马背之上,也即加入战团。他所用兵刃是一对判官笔,但比之平常武林中人所用的短了将近一半。大凡以判官笔对敌,总以点击敌人穴道为主,再辅之以砸打抡击,是以一般判官笔皆有一尺来长,以黄铜加以镔铁打就,分量颇重。玄蓝见他这对判官笔如此之短,分量必轻,那么临敌之际,岂非少了不少用途?心中微微一奇。岂料剑笔相交之下,笔上之力竟是大得出奇,心中立时醒悟:“是了,他这对笔乃是黄金打就,是以笔身虽短,分量却重。此人倒也工于心计。”那使笔人剑笔相交之下,也是吃了一惊。他这对判官笔确是黄金打就,分量极重,以之对敌,大有奇兵突出之效,兼之他天生臂力过人,往往是一招之间便震飞敌人兵刃。岂料一笔之出,这道士竟是若无其事的接了下来,不禁心道:“丹山派的道士果然武功高强,这道士内力恁地深厚!”叫道:“六郎当心!这道士内力了得,千万不可轻敌!”六郎应道:“六郎知道,五郎放心!”放缓招数,连取三招守式。他适才见到小王爷惨状,心神大震,出招略显急躁,险些吃了大亏,已知这道人甚为了得,听得五郎提醒,当下先守紧门户,要待与五郎联手破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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