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不速之客
初冬。金蕊园内原本繁密的林木变得枝空叶尽,地上的树影也显得稀疏零乱。滿池荷
花遭受凄风冷雨的袭击,变成-片枯衰,再也举不起亭亭如盖的荷叶遮挡风雨。唯有菊圃中后凋的数十残菊,依然傲霜凌寒。而那绿荫遮窗的翠竹也象几只栖落的乌鸦,羽毛焦枯无光。
在居菊轩临窗而坐的谷新元有感于秋去冬来,挥毫作画,两个时辰后,一幅《冬日婴戏图》赫然呈现在暖洋洋的阳光下。但见画面上一个男孩手持孔雀尾翎戏逗小猫,神态天真憨厚;在他身后站立杏脸桃腮的少妇凝神注目,眉宇之间洋溢幸福神情;庭园之中,湖石堆砌、修竹叠翠、梅花吐芳,整个画面充满了温罄气祥和的气氛。
王小珂轻轻地拍打谷新元的后背,柔柔地说:“夫君又把我放进画中了。这幅画可得保管好,别再流传在外了。”
谷新元搂住妻子,动情地说:“遵命!说真的,那幅画被-再复制,至今还沾沾自喜呢!”
原来在数月前,谷新元以妻子为原型画的《秋思图》不慎被画馆的人卖给了画商,不多久画商又来订购,要求复制数十幅。还有人特地来画馆求见人物原型一睹芳颜,让画馆赚了不少钱。
“谷兄,大白天卿卿我我,竟不怕惹我孤家寡人心生怨怼吗?”
谷新元对着前来接班的莫耀先笑着说:“莫兄省城之行已见端睨,何不速战速决迎娶月仙姑娘,也好早日让我们一醉方休!”
莫耀先说:“家仇未报,何谈婚嫁!”
王小珂莞尔-笑:“莫馆主千万别‘大意失荆州’呵!据我所知,青睐月仙姑娘者大有人在。大仇要报,夫人也要娶。我还想给你们两位当个现成媒人呢。”
莫耀先说:“兄嫂之嘱金玉良言,莫某谨记在心。此次省城之行感慨颇多,莫某正欲静心慎思徐徐图之。”
谷新元说:“甚好。交班时间已到,莫兄就在此好好静思一番吧!倘若用得着我俩的脑袋瓜,必定搬来让你使用。”
博物馆从建成之日起就实行值班制度,除谷柏年外,莫耀先、冯一欢、谷新元三位各帶一名身强力壮的可靠之人轮流昼夜值班,处理馆务並负责保卫工作;在金蕊园东北角另有一个班的警卫人员专职守护瑰宝。芷江风雅人士众多,大小成百家画馆因博物馆而生意大增,博物馆的护卫事宜除有政府专款外,各家画馆自愿分担经费,已成众口一辞的共识,博物馆因其独特条件给芷江带来的商业利益已为芷江人士津津乐道。
跟莫耀先一起值班的是天雅画馆年轻画師梁錦明,莫耀先的徒弟。莫耀先让他到园内巡查,自己则坐在窗前闭目静思。
自从省城归来后,莫耀先胸中的闷气越积越浓。父亲临终前伤痕累累的惨状历历在目,犹如发生在昨天一样。当时莫耀先再三追问仇家是谁,父亲始终未吐一字,只是留下“江湖险恶,吾儿虽强难敌人心险恶。速速改学正行,切勿步父亲后尘,切勿为父寻仇。”这三十三字遗言。莫耀先体会到父亲的良苦用心。就算父亲说出了凶手姓名,凭他莫耀先的能力又能如何?父亲的心意是避免延祸子孙,可是当儿子一旦知道了真相,就绝不能若无其事。世上之仇莫大于杀父之仇,世上之恨莫甚于夺妻之恨。这两种深仇大恨偏偏都让莫耀先摊上了!
莫耀先怒火中烧,报仇二字塞满胸膛,这仇恨还在膨胀,胀得快要把胸膛暴破了。他恨不得立刻冲进督军府,一槍把刘英才斃了方解心头大恨!
许久,一句古话“小不忍则乱大谋”让他的怒火降了温。“事不三思终有后悔”。莫耀先明白敌我双方实力对比有如天壤之别,然而“败棋有胜着”,敌明我暗,给他来一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抓住他的软肋,或许也能出其不意给予致命-击。
应该从何处着手呢?莫耀先想起在省城的所见所闻:刘英才暗中勾结日本人,借以扩充自己实力;自以为翅膀已硬,与驻军杨大帅频生龃龉;刘英才干涉政界事务,将自己亲信硬塞进省府;刘英才自命“风雅将军”,实则狗屁不通;依仗权势以自己的滥字劣画強卖部下索取钱财;以骇人听闻的阴毒手段强娶姨太太;督军府的“尼姑庵”;刘英才黑手又伸向兰儿``````。想着想着,在莫耀先心中苦思多日的复仇计划已渐渐清晰起来,计划细节也更为具体可靠,胜算的把握也变得更大了。莫耀先终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情开朗了许多。
梁锦明在金蕊园巡查回来,兴冲冲地说:“观众依旧陆续不绝,保持了开馆时的势头。许多人已是多次前来参观,百看不厌。有的一家子都来了,当父母的还把住儿子的手照着书法笔势比划,真让人感动。”
莫耀先说:“此为风雅之乡的风雅之处,人心所向势不可挡也。有此佳境实为不易,我等守护之职更不可懈怠。”
梁锦明说:“師父那幅《四季美女图》前常有人评头品是,赞语不绝。徒儿不惴冒昧,師父至今尚未婚娶,莫非在等待那位画中人?”
莫耀先说:“刁徒不可胡说八道!”
梁锦明笑着说:“既然如此,徒儿想给师父做个大媒如何?”
莫耀先说:“别胡扯。”
梁锦明说:“徒儿哪敢胡扯,前两天确有窈窕淑女向徒儿打听師父呢。”
莫耀先说:“越说越不象样了。为师自有分寸,何须刁徒罗嗦?”
梁锦明狡黠一笑:“師父露馅了吧!画中人必是師父心上人无疑。”
莫耀先佯怒:“刁徒掌嘴!”
梁锦明眨眨眼心想:嘴硬!
寂静的冬夜,清冷的月光洒落在轩廊林木之间,散发出团团寒气,微风吹过,阵阵透骨的凉意弥漫夜空。
梁锦明打了个寒颤。“今年的冬天比往常来得早呢。師父冷不冷?”
莫耀先说:“胸中怒火未熄,何冷之有?”
梁錦明已安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師父不必急在一时,徒儿愿助一臂之力。”
莫耀先说:“为師思忖,近日博物馆极有可能成为刘贼下手的目标,务必多加小心。”
梁锦明说:“他来得正好,徒儿学了几年八卦掌,正想试试威力呢,”
莫耀先说:“凭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早着呢!”
梁锦明说:“那当然。徒儿要学到師父一半就心满意足了。”
师徒俩边说边行,渐渐来至假山前,梁锦明忽然轻声说:
“師父,前面有人。”
莫耀先闻言立即拉了梁锦明横跨一步,隐身树下。
“哪儿有人?沒看错吧。”
梁锦明说:“徒儿是什么眼力,哪会看错。”
莫耀先往前张望,果然见到有条黑影在前面一闪身进到假山洞内。莫耀先心想是否是警卫人员?可是进洞里干吗?他对梁锦明说:“你到前面洞口堵他。”
莫耀先待徒弟走了片刻,便大步赶到洞口,大声说:“里面是什么人,快走出来!”
洞里鸦雀无声。不-会便有极轻的脚步声往前面洞口跑去。紧接着那边响起-声呵叱:
“什么人?往哪里跑!”
随即又是有人倒地的声响。
莫耀先急速冲至前面洞口,但见梁锦明刚从地上爬起来,-个黑影从梁锦明身边掠过。莫耀先赶上前去,梁锦明已掏出哨子猛吹,急促的哨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分外剌耳。不-会便有警卫人员叫喊着从东北方向跑来,手电光柱在空中乱晃。
那黑影顺着鹅卵石子路飞快地逃离,不多久便跑至围墙边,正要纵身跃出,被莫耀先一把抓住后背。
莫耀先怒斥:“何处毛贼还不束手就擒!”
那人並不搭话,扭身便与莫耀先对打。月光下但见那人个子不高,穿一身黑衣,用黑布蒙面。莫耀先怒不可竭,使出一拳‘黑虎掏心’向对方猛击,突然觉得右胳膊被-物击中,顿觉疼痛异常,手臂软了下来。黑衣人趁机攀上墙-跃而去。
待梁锦明和警卫人员赶到,黑衣人已不见踪影。
梁锦明替莫耀先拉起袖管,见他手臂已有大块红肿,幸亏冬衣软厚,未曾破皮流血。
莫耀先狠狠地骂了声::“狗日的暗箭伤人!”
梁锦明破口大骂:“刚才我见洞里有人跑出来,正要出手擒拿,不知哪个狗日的在我背后偷袭,一拳把我打倒在地。真不是个东西!”
莫耀先沉思说:“看来不速之客有两个人,他们深更半夜跑到假山来干什么?”
莫耀先等进到洞里,手电光柱下看到地下有挖动的痕迹。莫耀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知道他们的目的了!
第十四章贼赃交易
何其通逃出金蕊园,飞也似地跑到树林里,靠着大树喘气,口中连呼侥幸。心里却在猜疑到底是什么人暗中两次相助?正在疑惑之时,听到身后飘来柔柔的声音。
“何副官受惊了。”
“谁?是谁在说话?”何其通惊得跳了起来,握槍的手微微颤抖。
面前是-片惨淡的月光,只剩下稀疏枝干的树木-棵挨着-棵;“扑啦啦”-声响,受惊的宿鸟掠过何其通的头顶,惊得他连连后退。
“哟,堂堂督军府的副官竟是如此胆量!”
又是那个柔柔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何其通头皮发麻,猛-转身,双手握槍直指发声处,但见眼前-个身穿黑衣黑裤用黑布蒙面的女子婷婷玉立,两只乌黑的眸子在月光下发亮。
“你是什么人?难道是你救了我?”
何其通看出对方並无恶意,拿槍的手放了下耒。凭直觉暗中出手相救的人就在眼前。
黑衣女子问:“何副官夜探金蕊园意欲何为?”
何其通说:“别无他意,好奇而已。”
“何事让你如此好奇,可否告知一二?”
“小玩意儿不值一提。”
“不愧为督军府副官,见多识广,就连名遐大江南北的宝画《溪山高隐图》在何副官眼里也只是小玩意儿,佩服!”
何其通大惊,握槍的手又举了起来。“阁下到底是何人?”
黑衣女子緩缓解下蒙面黑布。月光下一个风姿秀逸的女子冲着他嫣然一笑。
何其通心中-动脱口而出:“中野美枝子!怎会是你?”
何其通跟她在东亚商行见过-面。
美枝子笑问:“何副官此刻可以告知否?”
何其通说:“既然你已知道,何必再问?请问尊驾为何跟踪何某?”
美枝子淡淡一笑:“此事说来话长,可否容小妹-一道来?”
何其通说:“何某洗耳恭听。”
“此事还得从何副官在芷江当捕头开始说起。小妹听说何捕头为侦破龙柏山庄被盗-案劳苦功高。”
何其通说:“哪里哪里。”
“小妹还听说何捕头曾经说过,盗贼将赃物运至关外,日本人是幕后指使人?”
何其通心头一惊:“那是何某一时不察胡乱判断,误会而已。”
“小妹还听说那个菜贩死在何捕头之手?”
何其通额头冒出冷汗:“那是何某破案心切-时失手,误杀而已,误杀。”
“小妹还听说何捕头是下毒高手,-巴掌下去,那个祝小山就-命鸣呼了?”
何其通大惊失色,手槍对准女子:“你这个日本小娘们到底想干什么?”
美枝子莞尔-笑:“何副官紧张什么?你以为小妹向你索命来了?要真是那样,让天竺堂的后人处置岂不更好?”
何其通的声音软了下来:“那你想干什么?”
美枝子笑着说:“你们男人常说怜香惜玉,堂堂何副官竟然用槍指着小女子的鼻子,实在有失礼仪。”
何其通一愣,尚未回过味来便觉手中-松,槍已到了美枝子手中。只见她熟练地卸下弹匣,把子弹倒了出来,又放回他手中。
“何副官请收好,别吓坏了小妹。”
何其通心中沮丧,堂堂七尺汉子居然栽在日本小女人手中。
“何副官无需难受,别说你这小小副官,就是刘英才来了,还不一样称兄道弟俯首贴耳。怎么样,该让小妹洗耳恭听了吧!”
何其通低声说:“其实说起来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今夜到此实为那幅《溪山高隐图》真迹。”
“说下去!”
“刘督军想娶月仙戏班杜小兰姑娘,要用此画作聘礼,故命何某前来打探。”
“为何跑进假山洞中?”
“据金蕊园原主人说,此园密室的进口在假山洞中。”
“刘督军知道博物馆不会转让此画,就想当那梁上君子?”
“正是。”
“洞口找到否?”
“並无半点痕迹。”
“是金蕊园原主人骗了你?”
“谅他不敢。”
“你以为芷江人会使用以前的密室?”
“这-点早已想过了,今晚不过是证实一下。”
“刘府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何其通说:“这个尚须禀报督军后方知,不过何某尚未知晓尊驾的用意。”
美枝子说:“小妹奉家兄之命。”
何其通讶异:“尊兄乃儒雅商人,何以对区区-介武夫发生兴趣?”
美枝子说:“家兄既为儒雅商人,自然是做儒雅生意,理所当然对风雅将军特意关注。何副官是刘府红人,岂敢怠慢?”
何其通说:“尊兄从事书画生意乃众所周知,唯刘督军之风雅嘛,却未必能对尊兄有所裨益。”
美枝子微笑。“何副官过谦了。何副官夜探之举不正与家兄不谋而合?”
何其通心惊:“难道尊兄也对《溪山高隐图》情有独钟?”
“《溪山高隐图》乃人所共知的世间奇宝,谁不心仪?不过既然刘督军必欲得之,家兄决不夺人所爱。”
“那尊兄之见是-一”
“家兄是个生意人,家兄以为我们可以合作做-笔生意。”
“如何合作?”
“你在取得宝图的同时顺便取出《双羊尊》,然后卖给东亚商行。”
“《双羊尊》?”何其通差-点跳起来。“尊驾说的是博物珍藏品中被称为镇馆之宝的《双羊尊》?”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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