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又见敌情
这些天,欧阳溶泉常到乡下拜访参事。在成立参事室时,考虑到几位参事均为六、七十岁的老者,行动不便,故不要求他们天天到政府上班,只有召开重要会议时才请他们参加。凡有政府文件,重要通知,皆由参事室工作人员送到他们家中,参事们若有意见、建议也由工作人员转交。有时需要当面提出,参事们都会亲自面见杨主席或各部门长官。欧阳溶泉认为自己年轻,理应主动到参事家中征询请教。
参事室主任郁阳明的府邸在天佑山南麓,是一座古色古香的二层楼房。底楼正厅两柱书有楹联“人人论功名,功有实功,名有实名,存一点掩耳盗铃之私心,终为无益;官官称父母,父必真父,母必真母,做几件悬羊卖狗的假事,总不相干。”
郁阳明笑容可掬,亲自为欧阳溶泉斟茶。他对眼前这位谦恭的年轻人甚为满意。“近日老朽常常思忖,自政府成立以后,天佑山区呈现欣欣向荣趋势,百业俱兴,六畜齐旺,家庭和睦,户有余粮。可见政府各项政策顺乎民心。然而,老朽对根据地军民之粮草供给颇为忧虑。据天佑地方志记载,此处六十年前曾有过一次山洪暴发,淹没百里。致使当年夏季颗粒无收,百姓只得出外逃生。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如今根据地人口数倍于当年,本地粮食产量仅能供给七成,尚有三成需从山外购得。倘有天灾,百姓就得挨饿;若遇人祸,更不堪设想。”
欧阳溶泉心头一凛:“先生所谓人祸是指——”
郁阳明正色说:“内忧外患。就内忧而言,影响民心的因素颇多,不待细述。外来的威胁却是实实在在。山谷大捷把史督军打个落花流水,但只是伤其皮毛。史督军尚有十余万兵马伺机而动,何况我们打出了天佑国旗号,必定触动他们痛处,大举反扑是可想而知的事。倘若敌人改变策略,封锁根据地,断绝粮草供给渠道,扰乱人心,则革命政权危在旦夕矣!”
欧阳溶泉沉思说:“先生所言极是。根据地革命形势发展很快,物资保障更显急迫,此事恐怕是政府的重中之重。未知先生有何应对之策?”
郁阳明沉吟说:“老朽愚见,有两个方法可破解此题。一是建仓积谷,二是分兵屯田。老朽建议分出部分兵力占据东南方向三百里的笔架山区,那里既有天堑可守,亦有平地屯兵,若能与天佑山成犄角之势,则革命军胜算更大。”
欧阳溶泉神色严竣。“事关重大,学生即刻回去禀报,相信杨主席定会采纳先生良策。”
正说着,欧阳小菁气喘吁吁跑来请他俩赶快回去开会。
欧阳溶泉和郁阳明赶到会议室时,政府和革命军各级长官都已到齐。杨主席宣布会议内容是研究应对史督军。根据可靠情报,史督军已制定军事计划,将于下月十五日派出五万人马再次前来围剿。虽然史督军并不亲自坐镇,但后果更比以往严重:这次军事行动并非直接攻打革命军,而是长驻根据地周围,封锁进入根据地的一切通道,断绝根据地所有粮食、蔬菜、药品、及其它一切生活用品供应渠道,其目的是困死革命军。
欧阳溶泉望了郁阳明一眼:最坏的情况不幸言中!
杨主席沉着的声音在继续:“敌人的计划很毒辣,想把我军和根据地老百姓一起置于死地,这种不得人心的行动是绝不会得逞的。我们革命军早有兵分两路,扩大根据地的计划。鉴于目前形势,经反复研究决定,由夏希周师长率领一万军队进入笔架山区,建立笔架山革命根据地和军政府,任命夏希周为天佑国革命军政府副主席兼笔架山革命军政府主席,任命韩一粟为笔架山革命军政府副主席。保留二位的军政府司法部工作,继续制定政府相关的法律法规。由于军情紧迫,夏部于三天后出发,赶在敌人到来之前完成笔架山军事部署。”
杨时中接着说:“军政府成立后,财政部和农工部通力合作,为天佑国储备了大量物资。由于根据地窄小,经济实力不足,尚有部分物资需从山外运来,为此梁部长明天就出发,去山外采运急需物品,越多越好。为防不测,派出警卫营负责保护押运。速去速回,务必于下月十五日前赶回天佑山。”
郁阳明用欣喜的目光注视欧阳溶泉,对方的目光正好向他扫来,两人相视一笑。那意思一目了然:英雄所见略同!
当天晚上,枫林才子们聚集一起为大哥韩一粟送行。
月明星稀。夜风袭来,凉意浸骨,众人的心情皆有些凄凉。
王涧之一捋长发,悲声说:“韩大哥即将离别,愚弟篡改冯延巳词一首送行。‘寒山碧,湘西何处马蹄急?阵前远送潇湘客。征程千里霜月白。声声咽,此去便是关山隔。’”
王涧之今晚倒是动了真感情,他有个预感,敌军即将兵临城下,这次是掐住了革命军政府的要害,比以往几次围剿更加凶险,别说是笔架山新建的根据地,就连明天跟随梁部长出山采运物资也是前景难料。
王涧之的悲情感染了几个女子,梅蔷泪花闪烁,欧阳小菁默默地抹泪,于惠真嘤嘤地抽泣。
韩一粟朗声说:“枫林兄弟姐妹们,愚兄此行不过是短暂离别,何必哭哭啼啼?再说,既然投身革命,就该有赴汤蹈火的准备,涧之二弟拿出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来,好好照顾弟妹们。”
范人鹤意有所指说:“韩大哥说得对!当初我们六人义结金兰,就是为兄弟同心、成就伟业。今日大哥将奔赴新的战场,也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我们留下的男子汉更要挺直腰杆,担起责任,实现自己的承诺。”
韩一粟对梅蔷说:“上次枫林之行未能将梅伯父接来,愚兄至今仍感到内疚。”
梅蔷忧虑说:“不怪大哥。父亲脾气固执,谁都劝不动。但不知如今情况怎样,实在让人担心。”
欧阳溶泉说:“我觉得很奇怪,据匡世东说,郝诸葛曾经逼迫梅伯父、王伯父写信到湘西来,用意是动摇我们军心,可是至今未曾收到。二哥也说没有收到家信,到底怎么回事?居然会音讯全无,不近情理。”
王涧之说:“这世上怪事不断,谁管得了许多?如今投笔从戎,唯有一门心思干革命了。”
韩一粟沉思片刻说:“不管如何,父母亲的安危,做儿女的责任重大。过几天再派人去探听,定会有消息。愚兄走后,家里的事拜托你们了。六妹最小,你们多照顾一点。”
欧阳溶泉说:“大哥放心,我们会常去看望伯父。蕙真小妹更不用担心了,活脱一个神气活现花木兰,比我的梅蔷强多了!”
梅蔷红着脸啐他:“谁是你的?我就是我,堂堂内务部长助理!”
众人都笑了,笑声冲淡了悲伤的气氛。
韩一粟欣慰地看着兄弟姐妹们有说有笑,欢快的心情中隐隐透出一丝惆怅。他仰望星空,几片淡淡的云彩匆匆掠过明月后缓缓消失。不远处又有云彩匆匆飘过来,又匆匆飘过去。
与此同时,杨时中、侯光煜和夏希周三人正在严肃地交谈。
杨时中神色凝重。“笔架山的根据地就拜托给你了,任务艰巨,责任重大,完全相信你能出色完成。别的事都已商量过,我就不再多说,还有些事再强调一下:加紧培养、考察优秀的年轻人,他们是革命事业的未来,一定要选准、选好。否则革命事业搞得再轰轰烈烈也是白搭。当年康、梁误信袁世凯的惨痛教训绝对不可重演!另外,还要彻底改造暴躁毛病,遇事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夏希周点头说:“夏某追随司令多年,深深体会到司令的良苦用心,司令教诲,时时铭记。至于韩一粟,夏某也很欣赏。他是个帅才,且对革命忠心耿耿,只要多加历练,必定堪当重任。”
杨时中见他目光显出犹豫神色。“希周兄心中有事请直说无妨。”
夏希周沉吟再三方说:“有件事夏某不能不说了。上回山谷大捷中,怀疑革命军中有内奸,夏某始终骨鲠在喉,首先在鹰师内部排除了泄密的可能性。后来反复思索,以为唯一的可能性是夏某曾在一次晏席上对龙师姚师长透露过此事。但这仅仅是一条线索,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况且本人与姚师长私交不谐,怕引起误解,所以只字未提。如今大势有变,再不能隐匿不报。倘若再有差错,夏某罪孽深重矣!”
侯光煜神色一凛:“夏师长所说的情况至关重要。追查内奸的事,内务部一直在暗中进行。家父临终前曾对我说过,倘若湘西革命军高层出现叛徒,让我务必特别注意几个人,必要时可请教夏叔叔,让他说说当年刘琦被杀之事,或许能理出头绪来。”
杨时中疑惑的目光投向夏希周,夏希周脸庞显现痛苦神色。
“这件事虽然过去十多年,刘琦惨死的情景还常常揪痛夏某的心。那是在辛亥革命前夕,侯千总跟顶头上司正五品谷守备不和,常有龃龉。谷守备意欲下手除掉侯千总。谷守备有个护兵叫刘琦,也是枫林镇人,他得知消息后暗中告诉了侯千总。侯千总对清政府的腐败无能久有不满,早已跟我们几个商量好准备择机率领这支绿营清兵举义旗起事。
一日晚上,侯千总和我还有蒋天禄三人正在秘密议事,刘琦忽然闯进来说,你们这儿有内奸,谷守备已经得知你们的秘密,准备动手了!我们急问内奸是谁,刘琦正要开口,只听一声枪响,刘琦的脑袋被打飞了半边,脑浆四溅、血如泉喷,身体僵立片刻才慢慢倒下,那个场景比砍头还惨不忍赌。我和蒋天禄愣了一会急忙冲出门,但未见人影。唯在窗外地上找到一把还在冒烟的手枪。过了一会,姚其昌慢悠悠地走来,再过一会,祝升平也来了,两个人都是脸色煞白,惊讶万分。侯千总当即下令严阵以待,防止谷守备突然袭击。可能是谷守备知道我们有了警觉,才没有动手。不多久,清政府就被推翻,侯千总便带领我们大摇大摆地到了这儿。
对于刘琦被暗杀的事,我们三个反反复复在出事现场查看、推演,从枪响到姚、祝二人突然出现在外面,从时间上推算都有可能作案,但没有其它征兆说明是他们二人或其中之一所为。他俩的佩枪好好的挂在腰间,在现场找到的凶器也不是他们平常所用的那种。他们的神色也未见异常。可是,出事当时站岗的护兵说未见其他人进入,他听到枪响时依旧坚守岗位,也未见到别的人。难道凶手地遁了?或者他有隐身术?”
杨时中深思一会说:“这些事联系到一起分析,其中确有蹊跷,看来内奸隐藏得极深。光煜可加派人力暗中监视,切不可惊动别人,以免节外生枝。大敌当前,千万不可麻痹大意。”
夏希周眉目略有舒展。“内奸不除心难安。司令有此举措,夏某也就放心了。不过另有一事,夏某不能不说,请恕直言。”
杨时中含笑说:“夏兄向来火爆脾气,今晚为何婆婆妈妈?”
夏希周也笑了。“夏某是怕司令责怪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有几次想冒昧进言,话到嘴边都缩了回去。”
杨时中好奇问:“什么事让你吞吞吐吐的,不象夏兄的性格。”
夏希周脸现诡异之色。“我给司令讲个故事吧。某年某地,有某人执掌数万子民命运,可某人却是孤家寡人多年。是无人肯陪伴左右?非也!有一绝代佳人非某人不嫁;是某人无可心之人?非也!某人之前妻临终嘱咐,若不娶佳人进门,九泉之下不瞑目;是某人孤芳自赏,视绝代佳人如无物?非也!明眼人一目了然,佳人为某人红颜知己;然则某人何以孤芳自赏?他不知自己因生活无人照顾,身体每况愈下?他不知臣民期盼,望眼欲穿?某人必曰:有难言之隐,故需以大局为重。噫,某人迂腐矣!”
杨时中仰面而笑。“好一个非也非也,绕一个大圈子无非是八个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夏兄的好意心领了。既然你已有言在先,就不好意思再说,你酒喝多了,让我考虑考虑吧。”
夏希周和侯光煜相视一笑。“早该如此!”
18梅氏团聚
史督军将围剿根据地的消息在天佑山传了几天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天佑镇上,依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未见紧张、不安气氛。人们购买了粮食蔬菜等日常生活用品后,照样东游西逛,悠闲地享受天佑国独有的安宁。
镇东大吉利米店掌柜奚吉利比往日更加忙碌,买米的百姓在门外排起了长队,秩序井然。奚老板约莫三十五、六岁,白净脸。是天佑山有名的本分生意人,货真价实,人们放心。奚老板一面收款,一面和熟人搭讪,聊的都是政府做了哪些好事,老百姓日子越来越好过等等。今日又增添了一个内容:又要打仗了。
奚老板不断地安慰说:“史督军是杨司令的手下败将,没有什么了不起;革命军是天兵天将,替天行道;天佑山固若金汤,坚如磐石,史督军休想占到便宜。”
大家见他说的跟政府一个样,愈加放心。这当儿,一个二十五、六岁,一身短装打扮的年轻人来到面前。
奚吉利笑容可掬说:“长贵,上次的香米好吃吗?”
长贵笑嘻嘻说:“好吃极了。参座说有劳奚老板,下回顺便再多买一点。”
说着便将一叠钞票递给他,还开了一句玩笑:“当面点清喔,过后概不负责。”
奚老板接过钞票,也不细点就揣进衣袋,连声说:“说笑了。”
过了一会,奚老板起身往里面走,又过了一会,他跟伙计说了声有事出去片刻,便急匆匆离开米店。
奚吉利出镇不远,被人拦住问路。“请问龙师师部如何走?”
奚吉利见是面黄肌瘦的白发老者,身后还有一位老婆婆,由一个满脸污垢的女子扶着,都是衣衫褴褛,十分潦倒。他一听口音,便猜到来历。“老人家莫非是从枫林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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