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风正苦笑着问候着老天,想说叫他痛快点把这该死的“宿命相逢”给吞回肚子里去的时候;对面,那位把整个身体都埋藏在了披风底下的怪客----如他所言,他大概当真就只是一团虚无飘渺的影子了吧----却脱口问道:“我不知道,原来你身上竟然有伤?”
“嗯。已经是很久前的旧伤了。”风从自己的轻狂妄想间抽回心神,极度镇静地摇了摇头。他根本无需算计,眼底就已恰到好处地蒙上了七分孤楚、三分无奈。“不碍事的。”
“不碍事?”影不无嘲讽地重复了一遍。
“嗯。”风柔和回应。
是啊。在风把他身体里所有的鲜血都吐干净了以后,他确实也就一点都“不碍事”了嘛!
“一个死人,别人是用不着去在意,他身上究竟还留有多少旧伤的……那种细节,太无关紧要了。”风低咳,随意用衣袖拭去唇角边喷溅的血渍,这样理所当然地做答。
他不是没有听出对方声音中的不以为然的。正因如此,虽然眼色丝毫未变,但在他的唇角眉稍,却已微微灿然的绽开了一抹笑颜;伸手,由床头上取了水晶杯子和一瓶陈年的红酒,为自己斟了一杯---这还是他最近身体状况有所“好转”,诺亚才法外开恩,奖励给他的呢。
“就算是最后负责检验尸体的那个人,他也只会把注意力集中在比较致命的那些伤痕上吧?”
把酒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风淡淡的想了想,又再从容的补充上一句。
“至于我本人么,我也不会特别去计较这些的……死人啊,是用不着太好看的。”
“你----你说得那么肯定,是以为我一定会杀死你吗?”影微一侧头,目光凌厉地注视着风饮酒时的手势。在他看来,风现在这举动,简直就像是在吸食自己的鲜血一样了。
“是你自己说过的……一个大半夜摸进我房间里意图不明的人……他会想要做些什么?这倒真的很耐人寻味呢……”风再度为自己满上酒杯,浅笑着向对方敬了一敬,随后放在唇边,淡淡的啜饮起来。
“这样的身体,你还敢喝酒……”就在风正意犹未尽的斟满了第三杯酒,刚刚举到唇边的时候,影却突然开口,唐突说道:“你是真的不要命了,是吧?!”
“这样,你就可以省下杀人的力气,手上也不必沾血了。”风淡然反诘。“你应该高兴才是!”
“我……”
被风这样一说,影就隐隐有了些被人看穿一切的愤恨和恼怒。
按照影半夜来访的本来意图,他的确是打算将风无声无息的料理掉,然后红烧了拿去天音森林喂鸟的;之所以会拖到现在仍迟迟未能动手的原因,一定要说的话,那大概就是----风的一言一行都格外令他感到亲切和怀念了吧?同风针锋相对的一场争执,恍惚中,却好象正与一位久别重逢的知交密友斗嘴一样。
可惜的是,这一世,他却早就已经注定!
在风看不到的地方,影就微微地扭曲了他原本端秀的唇角。
既然生而为“影”,那就只得永世存活于黑暗之中,不当去奢求光明;更不该妄想,还有任何人----任何一个正常人会真心把他当做朋友!
而风----风现在的做法,说穿了,也无非就想从他这里骗取些同情罢了,是吧!?
影略带些轻蔑意味地看牢了风的面孔;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在对方那柔和宁定的眼眸中,他却找不出一分一毫的虚伪痕迹。
“你是当真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的……是吗?”这一刻,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态,影突然就不经大脑地问了出来。
“谁说的?事实上,我可是在意得要死啊!”风先是满不在意地举起酒杯,大饮一口;随即就垮下双肩,在影疑惑的眼神注视下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一抹澹然苦笑。“能告诉我,我究竟是在哪里有所得罪,以至于阁下竟恨我入骨么?”
“啊?”想不到风竟会如此示弱,影一时都没有反应了。“可是你……”若他的记忆力没出什么毛病的话,风不久前的表情明明就很是嚣张啊,哪里看得到半点“在意”的样子来?暂且不说,他那饮酒如水的举动,对于一个内伤咳血之人而言,根本就与自杀无异了!
“我?我只是做过太多力所不及的事情,也承受过太多不自量力的苦果了;所以,在现在这种时候,我也懒得再去汲汲争夺,就为了一个根本无望改变的结局……”
风低喟;神色间忽而复杂至无以形容。
“……我心里一直清楚,现在并不是可以任凭我一味逞强的时机;除非我当真想把自己弄到死不瞑目……只是,人多少是会有些本性难移罢了……”
“……总之,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反正我就已经是一只剪了翼的笨鸟,想飞也飞不成了……”
风重重摇头,挥去眼中阴霾,唇边很快再微绽一抹浅笑;抬头,平静地询问起影对自己生死的意见来:
“那么,可否请影阁下开恩,给我一个必死的理由呢?做为回报,我会在这瓶红酒中放上一点魔族秘制的调料的----据说那会使酒的味道变得格外香醇,而令所有品尝过它的人都沉醉其中,永远不再醒来----当然了,魔族人是不会请朋友喝这种酒的;我们只偶尔为自己斟满一杯而已----”
既然事情已经自动发展到了眼下这一诡谲的步数;既然影的榆木脑袋里一时还没有想到,他早该打断风的长篇大论,然后一把火将风烤成焦碳,浇在林子里喂虫了事;风也就乐得自在,继续一个人在那里委委屈屈地说个不停了。眼见得对面,影正因自己惊人的发言而逐渐流露出古怪的骇然眼色,风在暗暗自得的一笑过后,也更加倍的打点起精神,继续完善着他那把对手的脑浆搅成强力糨糊的大业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就因为那种调料的制作过程实在太过烦琐了些,所以,族人们都不愿把自己陷在里面,然后早晚再灰头土脸的逃出来啊。现在我手边的这一点点存货,也还是从别人那里强抢来的,不能随意的浪费掉呢!”
“……不过我想,这点小小的失礼之处,即使只为阁下的健康着想,阁下应该也是可以谅解的吧?……呵,是不是呢?影阁下!”
“嗯!……哎?你……你刚刚是在说……”影先是迷迷糊糊地顺着风搭起的竹竿爬了下来,不久后却突然回神,硬生生地打了一个寒噤,手指也微微不稳地指住了风的鼻梁,磕磕巴巴地道:“你自己愿意……”
“是。我自愿的。”风微笑肯定。
“……而且,你们不请朋友喝这种加了‘调料’的酒?”在说到“朋友”这两个字的时候,影的声调就是突兀地一扬,手指却固执地悬在了风的眼前不动。
老实说,这时影的心情,几乎都可以等同于历劫重生了----如果风当真一声不响地在酒里动了手脚,然后再找借口请他喝上一杯的话,就以两人间那种敌友莫名的微妙氛围而言,难保他不会一时糊涂,就在阴沟里被人给放翻了呢!
“没必要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风持续微笑;仿佛,他就完全没有感觉到,此时在影心头里翻滚着的那一些惊涛骇浪了。
“可是,那又是为了什么?”影不解追问。
“我说过了。这样,你的手上就不必沾血了。”风耐心地看他。
“你……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之,我本来也无需领你的人情!”被风包容不懂事的孩子般这么看着,影抵触之意一起,眼中自然是碧芒暴长;心地里虽不知何种滋味,嘴巴上却只懂得挑衅。
“不要你领情。”风伸出手指,拨开了额前的一绺散发,声音柔和地向影保证:“我说过了,这是我自愿做的。”
“可是……”把话说到了这种地步,再看看风认真的眼眸,影终于彻彻底底的傻眼。
如果风一直就只会同影针锋相对的话,那么,即使心中有着再多奇怪的感觉,影也绝对不会对他手下留情的了;因为影这个人在骨子里就不肯相信,这世上还有所谓“友情”存在的。然而事实却是,风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一种死法,然后再执意地将他开脱在外……这种乱七八糟的状况,反而使影在怀疑风所谓的“调料”都有些什么具体功用的同时,深深的犹疑起来了。
----有必要相信风吗?如果,他就只是演技高超呢?那后果,自己可否承受……?
在这之前,影就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这么强烈的渴望着,自己也能够真心的信任某人了----尤其对他而言,风根本就是一个不怎么相干的陌生人。
在这之前,他唯一的信条就是:只有死人才不会坏事……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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