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万松收徒之事作罢,凌励也没有急着赶往苏州。华亭这个书画乡、官宦乡,让他不能不好生地应酬一下。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过去,收到的拜帖已经一一谦恭回应,又作了十来幅风景、人物、静物水粉小画送人,总算把华亭一带的人事应付妥当。
凌励也颇花了心思在创作大中型的作品上,手边也有了几幅江南水乡的风景和静物油画。这些作品严格来说并不能展现出他的全部才华,没有太多融入心血,很有点事急从权的意味在里面。不过即便这样,画出来的东西也足够让人惊叹不已了。
此间陈子龙新婚燕尔之际,仍然是天天来请教“地球真是圆的?”,“月亮上果真没有嫦娥?”,“西洋各国的美女样貌如何?”等等问题,有时候还呼朋唤友一起来倾听凌励的“科普课”。这样倒是合了凌励的心意,一月下来,在松江府青年才俊之中,凌励已经以“绘画大家”和“西学博士”的双重名头颇受众人尊敬了。甚至有几个人要投门拜师,吓得凌励连连摆手,借“董部院老大人”要推广西学、开学馆为名拖延下来。
最称心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莲香最近频频出现,帮着凌励料理身边琐事。因为还没有去苏州,莲香也就没有正式从张晚娘身边过来,只是每天来打扫服侍几次。凌励也知道,象莲香这样的贴身丫头,很有可能在男人对新娘子的新鲜感过去,花花心思又起时,成为主家的替代去服侍男人,最终成为小妾。说简单点:莲香也是陈子龙“忍痛割爱”给凌励的。
不能不说这个时代的男人太幸福了。难怪有话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如陈子龙般身家丰厚又才名颇著的风流俊杰,可以妻妾成群尚自流连勾栏,胆子大的还可以跟在家妇人勾勾搭搭一番,当真是享尽艳福呢!
反正在这种环境下,凌励最大的愿望也就是成家立业、家财万贯、妻妾成群、风流一生了,至于去帮助董其昌推广西学,在他眼里不过是实现梦想的手段而已。
那莲香也知道自己的归宿已定,只是时候未到而已。因此在人前依然恪守礼制,两人单独相处时却也能容忍凌励稍微放肆一些。这样一来凌励的色心愈盛,偏偏南京还没消息传来,暂时动身去苏州不得,莲香也暂时不能实归凌励。
这一天午后天降骤雨,松江郡的才子们冒雨又聚集到陈府,听过凌励讲解高深的化学基础知识后,昏头转向地说起了最近的天下大事。
“近闻北米去世,画坛仅余南董独秀天下,凌兄正好异军突起,争雄当世。”夏允彝专门拈了这个与凌励相关的话题打开局面。要知道这米万钟乃宋代四大家苏、黄、米、蔡之米芾后人,以书画上非凡的造诣盛名于世四十多年,是书画界“院派”(北派)的当然领袖。他为人忠直,屡受阉党陷害,崇祯当政后回朝任职,却不幸早逝,享年仅五十九岁。(属于书画家中寿命较短的人之一)
凌励黯然一笑,心道:画坛争雄哪里有少了一个泰山北斗就轻易成事的?人要有实力不假,可如没人吹捧,想要成名、成家、成王就难于上天了。
他这个表情落到别人眼里,倒是一个性格敦厚的印象。
“唉……名家早夭,世道也不太平,国运艰危,据说皇上忧心如焚,食不甘味啊!”陈子龙叹道,似乎米万钟的死讯一下子就把所有的愁绪都勾起了一般。
凌励见他模样与平日大为不同,悲凄之情写于脸上,没有丝毫新婚不久的欢愉神情,心下不忍道:“生老病死为人之常情,新朝伊始百废待兴,也急不得,凡事还得慢慢来才稳妥。”
“宜世你成日作画有所不知,近月天下……唉,七月里,蓟镇、宁远兵变,浙江水患,陕甘流寇复起,加之四月赣南暴乱未平,难啊!我等书生此时却只能空谈世事,束手无策。”陈子龙按住凌励的肩膀说着,脸上的忧色并未稍减。
“水患?”凌励不解地追问一句。
夏允彝忙道:“七月二十三日,浙江海溢,人畜庐舍漂溺无数,嘉兴飓风淫雨,滨海及城郊居民被溺死者不可胜计。绍兴大风,海水直入郡城,街市可行舟。山阴、会稽、箫山、上虞、余姚被溺死者,各以万计。”
凌励一听就知道是台风造成的灾害,不由得带着奇怪的神色道:“俗话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嘉兴与松江比邻,各位何不解囊救灾呢?”
众人一听顿时面红耳赤,神色中却又有不以为然的意思。
“宜世不知,我等之力对数万灾民无异于杯水车薪,无用,无用!只能等朝廷赈济救灾了。”陈子龙见众人尴尬都不好说话,想来是担心凌励不好下台,遂主动解释了两句。
凌励满脑子都是当年大水灾时全国抗灾的印象,那时候作为钢铁公司普通职工的父母,也捐献不少东西呢!怎么这个时代就这副德性呢?
“为善,不以力小而不为,人人出力就可聚沙成塔。灾民多得一斤米,兴许也能少死几个人。不如大家起个头全县募捐,想来以华亭之富必然蔚为大观。凌励不揣冒昧,认捐雪花纹银三十两。”
凌励说着,就从腰上解下褡裢,掏出当日尤万松赠与的几锭大银。
众人默不作声,没有一个有响应的迹象。凌励呆呆地看着,怎么也搞不懂,这个时代的江南才子们脑袋里装着什么浆糊?这么浅显的道理也不懂?
还是陈子龙一脸尴尬地跟众人笑了笑,伸手按住凌励的手道:“宜世你有所不知,私下募资乃大罪!此事只能由官府出面来办。华亭知县那里因为涉及区域统辖的关系,需要报给松江知府,知府须向巡抚备案,巡抚须向南京报备,然后才能行事。否则一级级地追究下来,不知道多少人要获罪入狱。”
凌励张口结舌,一个字都说不上来。他娘的是什么规矩啊?
正尴尬时,书僮陈安在书房外叫道:“公子、公子,南京来人了,凌公子得了个八品五经博士呢!”
书房里尴尬得气氛一扫而空,书生们一声欢叫围住凌励和陈子龙,道贺之声叠起中一拥而出,直往正堂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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