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有很好的月儿,照进潇湘馆里,庭院中充满着月光,像积水充满了院落,清澈透明,水中的倒影交横错杂,清风拂来,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原来是院子里竹子的影子。
哪一个夜晚没有月光?又有哪个地方没有竹林呢?只是这潇湘馆的夜将不再宁静如水,黛玉还能象以前一样做一个不汲汲于名利而又能从容流连光景、临水照花、吟风弄月的人吗?清风无语,竹影低垂。
潇湘馆里,紫鹃见黛玉惊叫,也吓得不轻,以为黛玉是看书看得入了魇,连忙过来轻声唤道:
“姑娘,夜深了,还是先安歇了吧”。
黛玉只是不做声,紫鹃又轻轻伸手来拿黛玉手上的书,黛玉略夺了夺,但并不坚决,任由紫鹃将书拿走,置在一边案几上。
烛光下,黛玉只觉那封面上的红五星刺眼,低声喝道:
“拿走!”
紫鹃应了,捧着书走了,再回来服侍了黛玉梳洗安歇了不提。
黛玉在床上躺着,睁着双眼,总是睡不着。没来由地总是要想书中的事、书中的道理,那张画像上的中年男人的样子也忘不了,只记着那上位者领袖的气质,一双眼的神采怕是要直视到内心里来了。黛玉心中默诵: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日里是常诵的,竟也诵不成篇,也就只好弃了念经入睡的打算。
索性是睡不着了,无妨再想想吧。
凡事须得研究,才会明白。
黛玉自小就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近日女子相同,母亲贾敏亦是不凡,在教女儿方面也是尽依着她的天性。黛玉心思敏锐,记性又好,观察世情不是人云亦云,读书阅文也有自己的小小见识,虽然自小就生在官宦之家,被小心呵护,不曾亲见世间险恶,但从身边的家人、亲眷、丫鬟、老妈子的议论谈吐中也所涉及,只是当时大家小心回避着她,自己又没有留心,这时却又一一地想了起来,让她不寒而栗。
他们——也有给知县打枷过的,也有给地主追过租打断腿的、给家主老爷掌过嘴打掉牙的,也有被得势的管事占了妻子的,也有老子娘被债主逼死的;他们那时候谈论时的脸色,全没有想过可以这么可怕,也没有想过可以这么凶狠。
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等贵贱,均贫富。
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长白山前知世郎,纯着红罗绵背裆。长矟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最奇怪的是父亲奠礼上的那个远房堂婶子,看自己的眼光好怪,怕是恨不得自己立马死了就好,他儿子的眼睛看自己却恶心得让人吃不下饭。那青面獠牙的一伙林家的宗族亲戚,都象狼一样,自己象只小绵羊在瑟瑟发抖。
琏二哥赶上前,硬把我拖回贾府中了。船上还多带了十几只装着宝货的大红木柜子,后来又统统不见了。
拖我回贾府,贾府里的人也都装作不认识我;他们的脸色,也全同别人一样。进了园子,便反扣上门,宛然是关了一只小鸟小雀。
只有一只宝玉仍是认识她的。
对宝玉说,宝玉只会说:
“我回太太去”。
不要他去,他便不去。
再与宝玉说,宝玉就只会说:
“我回太太去”,只好依着他去回太太。
在太太房里,太太和凤姐儿听了只是笑着说都是傻孩子胡闹,便都看我几眼。今天才晓得他们的眼光,全同林家的那伙人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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