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北手里拿着一本,刚才就随便一瞟,那花花绿绿的封皮,还以为是小人书呢,结果翻开是本教辅材料。
“跟你说话呢!”老板又冲他喊,“不买别碰!”
旁边另一位刚买完同款教材的女人吓一跳,转头看过去,就见霍北摊开书页指着一行字儿,道:“你这书盗版,答案都印错了。”
说罢,合书一扔,潇洒离去。
“欸——你这兔崽子!”老板起身骂道,要追上去,却被女人拦住。
“不是,怎么盗版还拿出来卖。”她愠怒道,“我们家孩子下个月期中考,这要带回去不得学糊涂了!前程你赔啊?!给我退钱!”
学习、前程、做个有出息的人。这些东西似乎离霍北很远,不对,就是很远,他连基本温饱的问题都没彻底落实。姜丹随时都有可能跟姘头跑路,那帮讨债的也有可能再来,以及霍永民哪天真嗨大了,也可能把他弄死。
所以霍北觉得,在本能欲望和生存危机面前,一切社会标准和规则都是狗屁。
太阳落山了,许多放学的孩童结伴通行,夕阳把他们身影拉得很长,霍北踩着影子回到麻将馆,却没见到姜丹。
“你妈啊?”有人认识他,便说,“下午三点就走了,说是去西单逛街。”
跟谁逛呢?
大概率是哪个她新钓来的冤大头吧。
霍永民不知道自己戴了许多顶绿帽,霍北也不会傻到跟一个毒虫讲这些。至于姜丹,她要是得了钱,心情好还会给点儿零花,就是时间太不固定。
好比现在,霍北饿得不行,已经快三天没吃饭了。他回家前,四顾刘大妈家的院墙,把李子树薅掉大半。
也是在这天,霍北偷果的行径被抓个正着,大妈怒气冲冲奔到他家,被光腚溜鸟儿的男人和坦胸露乳的姜丹吓了一跳。
霍北同样惊讶,原来他妈回来了啊?
刘大妈被这场景刺激的头晕脑胀,嘴里一顿输出,转身又看见桌上霍永民没收干净的那些东西,最后几乎是踉跄着跑出去的。
之后几天,俩警察上门,竟然已经是把霍永民逮了来送通知。
那时霍北挺恍惚,唯一记得的事儿就是赶紧把家里还剩的几毛钱全揣兜里,然后第二天,姜丹也消失不见了。
他知道,他妈肯定跑了。
这个家就像一栋用各种奇形怪状的积木勉强支起来的房子,尽管摇摇欲坠,却维持着某种诡异的平衡,谁也不知道抽动其中一块会不会把自己砸得粉身碎骨。
此刻一阵风来,瞬间崩塌。
姜丹跑得匆忙,落下不少鸡零狗碎的东西,霍北拣着值钱的卖了,吃顿饱的,然后在屋里睡了两天。
那日清晨,他被一阵敲门声弄醒,第一反应就是催债的来了。正当他准备翻窗跑路的时候,门外人开了口,他认得这声音,是带走霍永民的警察。
警察说,要带他去个地方,那里有老师,还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小朋友。
霍北默然一会儿,然后问:“他俩死了是么?”
两位警察愣了半晌,相顾无言,年纪稍大一些那位给了个肯定的回答。
死了。你爸你妈都死了。
霍北木着一张脸,翻不出合适的表情,好像是该哭的,但他哭不出来。
“你愿意去吗?”警察又问。
霍北没作声,思绪可能还停留在刚才那句话上。姜丹和霍永民对他来说也是一块畸形空洞的积木,扎得自己浑身是孔,消失又觉得无所适从。
后来警察如何将他安排进福利院的,霍北已经记不太清,但他觉得顺应安排不等于“好”,别人眼里的“好”也不一定是真的好。
或许有些人基因里就带着不安分因子,不管在哪,一旦陷入被动的情形,就要想方设法摆脱。
可惜没人懂他。
福利院里很多小朋友,霍北不是年纪最小、最大的,却是最不老实、最不怕事的。
不清楚这风声到底从哪儿走漏出去,有小孩儿说,他跟他爸都吸毒,碰过的东西都不能沾。在福利院里待得久的“老人儿”,有天召集三两个“战友”用石头砸他脑袋,要杀杀新人的威风,要“消脏、除害”。
霍北当场就扔回去,正中领头的额心,给人剌开一道豁口。
对面直接懵了。
霍北当时的神态应该与他爹一般无二,笑着说:“毒死你。”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