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家出万,对面出筒,崔哥一张八条拍桌,姜丹展颜一笑,“吃。”
“嗬唷、你这人净吃我的。”崔哥眯眼看她。
“你坐上家,不吃你吃谁?”姜丹道,余光瞥过霍北,见对方敲敲眉心,她随即打出一张红中。
这局持续不到五分钟,姜丹胡牌。
“啧,你这手气!”
“跟谁打都不能跟她打,分散注意力么。”
“你不乐意?那下把我坐丹姐上家,我愿意让她吃!”
各种调侃纷乱,正经的不正经的,和其他桌吵嚷的声音混成一团,姜丹尖细婉扬的笑声最是鲜明。
随后抽屉一拉,各家算钱。
霍北盯着她数票的手,走过去,众人视线慢移,好像才发现还有他这么个人似的。
“你儿子够安静的啊。”崔哥睨视道,“我家那个要在早吵翻了。”
“嗐,养了个哑巴。”姜丹一摆手,笑容随着转头的动作渐消,她看着霍北,“做什么?”
“饿了。”霍北说。
他掐好时机来的,姜丹多赢一把上头,少赢一把没心情,就这会儿正好。
“喏。”对方递出一张破破烂烂的五块。
霍北伸手,还没摸着边儿,他妈又顿了一下,换成仨钢镚儿,“够了吧?”
“嗯。”霍北道。
接了钱,跨出麻将馆,径直往胡同口走,再往南五百米就能到另一条街。
附近很多外地人开的小饭馆,打得都是经济实惠的旗号,可一碗素馄饨最便宜也得三块五。
京城物价就这样,相比大部分城市,已然走在市场前端。
霍北走到街上,目光顺着写满菜名的灯箱溜过去,却没做停留,打算先回趟家。
他们家那栋房子是个敦实的破院,或者叫“圈”也不为过,好几户窝在一个水泥围墙里,跟邻居挨得极近,伸手就能碰到别家窗户。
隔壁刘大妈家倒是宽敞,她老公以前是厂里的小领导,原先住分配的房子,后来厂子倒闭,用积蓄和主动下岗的赔偿金在这边买了个院。
那院里种了棵李子树,厨房窗沿底下,原本该有东西的,如今空空荡荡——这会儿是夏天,等冬天刘大妈才会把腌菜缸放在那儿。
霍北撤回眼神,有钱的时候,他不会往那处多瞧。
家里一般不用上锁,因为压根儿没东西可偷,哪怕敞着门都没人会进去。但他们家还是插了栓,窗帘也拉着,属于生怕被发现里头有人的那种。
霍北掏钥匙,插孔那瞬间听见屋里有动静,他静默两秒,还是拧开了。
暗无天日。这是他对家里唯一的印象。
墙面被熏出陈年污垢,稍一耸鼻,就能闻见一股糜烂的香气。这股香与各种常年晒不到太阳的霉菌味道混在一起,相比麻将馆门口也差不了多少。
一共二十平不到的面积被划成三块区域,除了客厅,小房间跟大房间中间的墙也就半掌厚,他能单独有个地方睡,不过是因为有时候会碍着姜丹跟姘头办事儿。
屋里电视也早坏了,但雪花屏可以当作灯用,有光,能照亮,最重要的是不会透到别人家去。否则这堆乌七八糟的东西,见光就死。
昏暗中,霍北看见那个男人坐在沙发上,兀自摆弄着桌前的“粮食”——异香的源头。
他屏住呼吸,压着鞋音儿往里走。
通常情况下,互不搭理就是最好的状态,可迈出第三步的时候他被叫住了。
“见你老子也不知道打声招呼。”霍永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霍北扽了把衣服,确保下摆盖住裤兜里的钢镚儿印子,然后转身,“爸。”
霍永民抬眼,颧骨高高隆起,颊窝深陷出两坨大坑。他鬓角延伸出大片黑斑,侵到眉尾,生菌似的覆在肉上,随着说话皮肤一动一动,像活的,快要把人吞掉。
常年吸毒的人都是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样。
鬼一招手,“过来。”
霍北站到他爹面前,对方从兜里掏出根烟叼上,又扔给他一枚火机。
“点上。”霍永民说。
荧幕光源下,火机边缘泛着亮,好像是漏了油,渗出来的。
霍北拿起火机,手感滑腻,仿佛嚓一下滚轮,里头就会有油星呲出来,溅到对面这人的脸上去。
接着,似乎就听见霍永民撕心裂肺的惊呼和嚎骂,火焰迅速在身上蔓延,灼得发丝瞬间萎缩卷曲;那张鬼似的面孔不断在炙痛中扭曲、颤抖,簌簌往下掉皮......热浪扑滚出红烈舌花,舔尽这间屋里的臭气。
若这时再从远处看,他们家一定是最亮堂的。
“啧,点火!”霍永民一嗓子,把他从癔症里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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