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龙峻缓缓摇头,脸上无甚表情:“兹事体大,无情分可讲。”
许策听了这话,眉头深蹙,显然很是为难,钱满见她烦恼,略感不忍,柔声劝道:“鬼丫头,不是我们做哥哥的不讲情面,你该知道,锐刀门那场生奠,我二人无论去或不去,于结果其实都没太大分别。倒是你,何苦来趟这浑水?”
龙峻却有不解:“阿策,现下我和阿满都在这里,锐刀门内如有你想要的东西,何不乘机去取?在积庆楼护着你的六丁玉女呢?去澄园送信的那人呢?”他顿了一顿,又问,“裕王府中高手如云,你该不会只带了这点人手罢。”
许策不答,只又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这二十多年,可算一帆风顺,从来想要什么,都会拿得到手,只除了两件事。一件,是不能嫁我真正喜欢的人,另一件……”她说到这里忽然住口,牙齿用劲咬紧下唇,气力之大,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龙峻和钱满对视一眼,正待细询,她却又展颜一笑,摆手道:“罢了罢了,不提它,咱们久别重逢,不说扫兴的事。”说着明眸一转,斜睨钱满笑道:“满哥哥,听说你去年年底,又新纳一房妾室,而且三姨娘还给你添了一个麟儿,可真是恭喜你了。”
钱满不知怎地有些尴尬,讪讪笑着举手挠头,一时说不出话。龙峻暗叹一声,想起许策家人行踪不明,循循追问道:“阿策,阿满方才问,你丈夫和儿女可好,你还没有答他。”
许策恍若未闻,转眼又望向龙峻笑道:“峻哥哥,满哥哥都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了,那你呢?这些年可曾替我找个好嫂子?可曾……”
“阿策。”龙峻耳听她拿言辞搪塞,试图转移话题,不愿细说,皱眉开口打断,斟酌片刻,沉声问道,“两年前的元宵节,你在哪里?”
许策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元宵节自然在家,武昌的灯会虽比不上帝京南京,也是热闹得很。”
龙峻却似并未把这回答听入耳,只是问道:“是和你丈夫儿女一起在武昌观灯,还是去先生那里过节?”
许策扶额叹气道:“峻哥哥,我方才那句话,你没听懂么?”
龙峻毫不理会,接着问道:“你不曾去过常州?”
一旁钱满听了不耐道:“喂,啰里啰嗦,拐弯抹角,你到底要问什么?”
“这两年你在哪里?我托人四处寻找,一直没有消息。”龙峻盯紧许策,紧接着再问,“我知道你与先生二人,父女不和由来已久,可他骤然过世,你为何连他的葬礼都不曾出现?清明忌rì也不曾去祭拜上香?”
许策答非所问,顾左右而言他:“峻哥哥,我知道你好茶,去年夏天,我刚制了一包莲花茶,你要不要尝尝?”却又轻一击掌,“哎呀,那包茶叶我竟忘了带来,你稍等一阵,我一会儿叫人去取。”
龙峻眉头皱得更紧,似乎有事难以决断,深吸口气,方才继续道:“我接到许先生的死讯之后,就派人去武昌接你们一家,可却扑了个空。东明回来告诉我,他曾向四周街坊打听,得到消息说,你们早在元宵节前就收到书信离家外出,行动甚是匆忙,也没讲明要去哪里。”他停了一瞬,复又问道,“那封信是何人所写,可是先生?信上说些什么?是否言明他在常州听到了什么不好的风声?”他虽不愿在重逢时刻提起许振卿的惨死,徒惹许策伤心,可这事在他心头盘桓两年,多方查证只有猜测,不得明确结果,而且恐怕还与袁有道身故、袁府大火,甚至一个月前对自己的刺杀都有关联,今rì眼见有机会水落石出,实在不想就此放过。
许策脸sè白了一白,站起身来勉强笑道:“这茶怎地喝完了,我去叫伙计添水。”说着快步走出套间。
“阿策!”龙峻稍稍提高声音说道,“我替先生收殓时,仔细验过尸体,除去头顶的四枚长钉,他十指俱折,四肢皆断,鼻梁颧骨开裂,肋骨几无完好,生前显是受过严刑逼供……”
许策刚到雅室门边,正要伸出手去开门,听到这话浑身一颤,忽然向后就倒。钱满视线一直不曾离开过她,眼见不对,飞身近前将她抱住,动作疾如闪电。龙峻忙离座赶上去查看,却见她俏脸煞白,双目紧闭,牙关紧咬,竟已昏晕过去。
见此情形,龙峻心中雪亮,现下虽不能断定许策当时就在常州,但她必定见过许振卿尸身的惨状,所以两年之后听到自己讲诉,还会有这种直接的反应。他忙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小心刺入许策“百会”“素髎”“内关”“人中”几个穴道,轻轻捻转,许策嘤咛一声,随即慢慢苏醒过来。钱满将她小心扶起,搀到椅旁坐下,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只觉她双手冰冷,身上抖个不停,心中不禁又痛又怜。
龙峻兀自不肯罢休,继续追问:“阿策,你可曾听到些什么?!或是见到了什么?!”
钱满眼见许策牙关紧咬,抖得越发厉害,手中的茶水尽数泼在衣襟之上,不由恼道:“青阳!别再问了!”龙峻原也不忍,听他发火,又加许策状况着实不妥,遂摇头轻叹,便再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接过已经半空的茶盅,走到一旁坐下,不再言语。
许策手上捧着热茶,慢慢举到唇边喝了一口,脸sè稍许缓和,可依然止不住发抖,双眼中神sè复杂,各种情绪纷纷涌现,龙峻尚未辨别分明,一瞬之间又归于虚无空洞。她扯起嘴角,似哭似笑,不看龙峻,只瞧着钱满道:“满哥哥,我十年前曾听到爹爹和姑父的一段话,一直没有告诉你。如今他们都不在了,我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
钱满一愣:“十年前?你爹和袁指挥?什么话?”龙峻眼神一闪,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许策闭目理了理思绪,睁眼慢慢说道:“那时节,我还在峨眉山上学艺,一rì爹爹忽然来信,说给我定了一门亲事,是朝中一位翰林的公子。我拜师六年,武功已有小成,又多次受师傅夸奖,正做着江湖梦,想着下山之后云游四海,结交豪客,行侠仗义,扬名天下,自然不愿这么马马虎虎就嫁了个连名字也不知道,面都不曾见过的人。”她缓了一缓,接着说道,“爹爹信中原本要我在峨眉等候,等他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务,就来接我回常州,准备婚事。我心里着急,想到峻哥哥主意多,或能劝说爹爹回心转意,退了这门亲事,就匆匆拜别师傅,下山偷偷赶回京城。”
钱满听她述说,忆起前事,会心笑道:“我记得,那是咱俩分别六年之后,第一次见面。说真的,你那时往我跟前一站,开口就叫满哥哥,我还一下回不过神来。”他睃向许策嘿嘿一笑,“以前那个头皮光光两根丫角,一脸雀斑塌鼻子的小丫头,忽然出落成水灵娇嫩的大姑娘,可真吓了我一跳。”小孩子年幼时期,无论男女都要剃去胎发,或光头,或刘海,或丫角,一直要到十三四岁才开始蓄发。许策去峨眉之前不过十岁,自然是剃光头皮,只留两根小辫,因而时常被钱满拿来取乐捉弄。
许策被他逗得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瞒着爹爹下山,心里实在没底,又害怕他责怪,不敢直接去找他理论,寻思着不如先去峻哥哥那里。”她轻叹一声,望着龙峻勉强笑道,“峻哥哥,我总觉得爹爹偏心,待你比待我要好,心想有你在场,爹爹总会好说话些。可我到了你家,你却不在,倒是爹爹和姑父等在那里。我心里慌乱,想到姑父是锦衣卫指挥同知,会不会他得到消息,知道我离开师门偷偷回京,爹爹又猜着我会第一个来找你,所以两人约好了,事先在你家里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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