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爷不曾娶妻,一直都是孤身."
"那...会不会,她就是你的祖母?"岛崎虽是询问,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倪骏苦笑着摇头,他并未告诉过岛崎关于自己的身世.在他而言那一点必要都没有.在唐土,这样的身世是极其稀松平常的.
"她是谁,我不在乎.她的重要xìng,只是对阿爷而言."
"所以呢?难道戒指丢了,去见她就变得多余了,你是这么想的?"
"倒不是,但......."倪骏脑袋里浮现的是另一个问题:戒指是否在那个人手上?如果是的话,那事情就要复杂的多了.
"好吧,戒指的事先不提,我们先这么想这个问题.如果你不去西凉,那这个宇文婕,她要如何得知你阿爷过世的消息?或许她一生都在等待着你的阿爷.哪怕是他的一句话.你想想,那可是西凉呀.你阿爷怎么会只为了送一枚戒指,而让你跑到国境之外?他大可以让你交付给驿馆送去吧?"
"他是有其他的交代.他的骨灰."倪骏指着行囊说道.
"骨灰?你是说把你阿爷的骨灰给她?"
"嗯,他说要和她葬在一处,如果她也已过世了的话."
岛崎一拍手兴奋地说:"这不就是了,若不是生死相许的两人,又怎会死也要同穴呢?他们生不能相守已经够惨了,难道还不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团聚?你要不去找她,那就真的是伤天害理了,倪骏."
"别说的义正严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倪骏被他一番话说得哭笑不得.
"嘿嘿~~就算我有自己的目的,那也和我刚才说的道理一点都不矛盾吧?"
"别cāo心,西凉我是一定会去的."倪骏收起一脸无奈,转而严肃地盯着岛崎:"记住,接下来的路程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出现我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我们可能会死在去西凉的路上.即使这样,你还坚持要一起去?"
似乎倪骏的表情和语气并未起到jǐng醒的作用,岛崎满是无所谓,漫不经心地撇撇嘴:"只要我们小心一点还能有什么事?要真那么危险,游商,信使,还有那些西部的居民们就统统都不用活了."
"哼.看来有些常识,你的那些书籍似乎并没告诉过你.例如去往西部的游商是不会像我们这样仅仅两人就成行的.唐土的馆驿系统隶属于军方,为其工作的信使自然有护卫随行.至于西部居民,你忘了李铭照说过的那些话了吗?"
想起那rì在李铭照府上听到的,关于他如何在西部得到那卷胶卷,以及对关南一带的描述,岛崎一时无语.尽管倪骏还未将他最担心,也最有可能发生的那些事和那个人对他提及.但或许是心中那个梦想的份量实在过于庞大,仅仅数秒钟后,岛崎便将担心统统置诸脑后.
"地图上标示地清清楚楚,我们照指示谨慎行事,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再说了,既然你我都决定非去不可了,还担心这么许多,岂不自寻烦恼?"岛崎起身拍落身后的草屑,向草坡下的河流边走去:"走吧,趁rì头还悬着,再赶个几里吧."
回头望向来时的路,那条细小模糊的商道,在微微西垂的光线里,深深潜入了草丛yīn影之下,失去形迹.微微开始泛起红的西天,一如valerie那双火光中映成赤红的眼.倪骏心中已然不敢存一丝侥幸,他愈加的深信,此刻那人正踏着他走过的蜿蜒小道尾随而来了.
"真希望是多想了......."随即他追着岛崎的背影下了草坡.
在人类科技凋零的时代,自然万物的天堂便又降临了.少了人造光源的干扰,灵武高原的夜深邃而绮丽.置身于天高地阔的大草原间,只需稍稍仰头就能望见成片成片的星斗,雨后露水般闪耀着剔透的晶华.浩瀚银河横跨于天幕,在荒莽草海两处尽头间,忽地架起一座琉璃玉桥梁.倪骏拉开帐篷顶的拉链,躺在羊毛毡上望着头上那片星海出神.身边一盏座灯,白天吸收了充足的光能,此刻正持续而稳定的供给着鹅黄sè的光线.光线下岛崎正在一本笔记上涂涂写写.
"把灯灭了吧."倪骏似乎对他在写些什么没有一点兴趣.
"等我把今天的旅行笔记写完吧."岛崎托了托下滑的眼镜,继续写着,并不时瞄一眼身旁摊开的地图.
"记什么?今天走了三十多公里,看了三十多公里的草.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岛崎白了他一眼,但没再接他的话茬.他宁可去专注于手上的"工作".倪骏见他没像往常那般顶嘴,也觉得甚是无趣,便背对光源转过身去了.一旦陷入寂静,他的脑袋里那股暗流就开始涌动.其中夹杂着平湖的童年时光,和阿爷一起的旅行以及那些年恬静幸福的牧羊生活.唐煜,莉娅,rosalind以及烈火中valerie近乎癫狂的嘶喊,这些记忆的片段揉成一团,互相撕咬着,侵扰着他本就少的可怜,却还一直渴求的平静.
他也不懂,自己怎会这样焦虑.躲在新都那么些年,以为一切早都过去了.止水般宁静的生活也让他暂时忘却了许多不堪与懊悔.然而有些问题却只是潜藏在那镜面般的湖水之下,它们一直都在那儿滋长着,根深叶茂.只是他选择了不看,然后平平淡淡也就十多年过去了.然而淤塞的湖水一旦再度流淌,混浊的水转为清澈,那将现出的是怎样可怕的一番情景?阿爷的辞世或许只是一颗恢复动能的细小齿轮,它带动的可能却是一扇巨大的泄洪闸门.此刻,倪骏觉得自己就身陷在泥泞的下游沼泽,即将迎头撞上的是一股铺天盖地奔流而来的洪水.那股洪流是要让他粉身碎骨,亦或是将他冲刷向一处全新的海岸,目前一切尚无法可想.西凉,必须往前,也只能往前走了.阿爷的戒指......要是还在,或许这种焦虑也会少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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