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站在芬芳得呛人的空气里大眼瞪小眼。海燕比我早冷静下来,摆出一副比较轻松的样子,“你反正不喜欢,我留着它干什么?”
“我只是随口说说,你犯得着发这么大的火吗?你也讲过的,要不要我去拿来一起砸掉算数?”
她一言不发,去房间里拿了张厚纸巾,回来弯下腰把地上的碎玻璃一片一片捡起来。当她把最后一片、也就是我脚背上那一片捡起之后,抬起头来,“阿文,你看不上我吗?”
那天晚上,我和海燕没有去参加圣诞节聚会,总之,我们留在家里**——从12年做到13年,可谓旷日持久。感觉像爱情的反反复复,叫人随之浮浮沉沉,却半点不能做主。
凌晨一点,海燕突然摁亮台灯,侧过身来问我:“你爱不爱我?”
我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光线,等终于能看清时,我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那种眼神像根根幼细的蚕丝勒进我心里,越勒越紧,我太熟悉它了,因为,我自己也曾经用同样痛苦的眼神去凝望过一个人。她这么看我,心里一定非常非常难过。我明白了。
她把头埋进我的怀里,“我爱你。”
“真的?”
“真的。”
“阿文,你知道,我很爱你的,”她把我抱得紧紧的,语气里带着小孩子“全抛一片心”式的固执,“我真是很爱你的。”
我有点震惊地发现,在海燕的心里,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浪子”。
我把手伸到她的胳肢窝下面轻轻地挠,“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要是不爱我,为什么要来栽培我呢?栽培一个人,其实是很辛苦的……”
第二天,在开始实施“新年计划”之前,我干了一件计划外的事情——我翻箱倒柜找出所有和吴丽有关的东西,把它们统统烧掉。我不想再看见她。
2009年海燕过生日,我特意去买了一瓶香水送给她,算是补上被砸掉的那瓶。她笑着接过去,却没见她用过,事实上,后来,我没在她身上闻到过任何香水味。
好几个月,那股香水味在我的房间里阴魂不散。直到如今,无论在什么场合,人山人海里要是哪个女人用那种香水,我只要闻一下,立刻就能分辨出来。
陆丰曾感叹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抛弃了他,事实却正好相反:他的本家把他转给自己的同事——而且是女同事。没多久,陆丰对滢滢展开了地毯式的追求,死缠烂打加柔情万种,用事实证明了这个女人对男人的了解远远超越了生殖系统。
情人节那天,陆丰捧着个插着一打玫瑰花来找我,“给你摆摆。”
“好漂亮的花!”我叫起来,“哪里来的?”
“是滢滢送给我的,我办公室里不好放。”陆丰的脸“刷”地红了。我们公司为了减轻收发室的负担,明文规定不为员工接收花店送的花——很不浪漫的规定,滢滢医生大脑袋一转,有了,自己去买来几十打玫瑰花,亲自开车送到我们公司。当陆丰接到电话到底楼大厅去见她,整个大厅都被玫瑰花占据着,浩浩荡荡,蔚为壮观,像个小型阅兵式。滢滢就站在玫瑰花之间,笑得像个拿破仑——当然,她比拿破仑高。
滢滢这一招实在够厉害:几百朵玫瑰花大兵压境,哪个男人见了不感动得稀里哗啦脑子发热?替陆丰在公司里挣足了面子:男人有了女人宝贝,身价立刻不一样,何况他是那年情人节惟一一位收到玫瑰的男员工,铺天盖地,给其他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一年之内传为佳话;变相给自己拉了选票:让陆丰周围的男孩子们既羡慕且嫉妒,众望所归认定滢滢是个模范好女人;摈除了我们公司里可能存在的竞争对手:嘿嘿,愣头青,你撒泡尿照照自己,可有我的魄力乎?没有吗,一边凉快去。
13年的春天是个结婚的季节:二月份,泽西和黄慧英结婚;三月底,陆丰和滢滢结婚。
余素芬不知从哪里拐弯抹角打听到陆丰结婚的消息,把一份礼物寄到公司里,陆丰把我叫过去一起开封。打开外包装,我们对看一眼,陆丰从盒子里小心翼翼地拎起一条金项链,下坠一个简单而雅致的挂件,两个同心圆,用碎钻嵌出几个数字,看上去有点像个时钟。
盒子里有张卡,上面只有四个字,很漂亮的笔迹,“天长地久”。我不由想,余素芬究竟是在祝愿陆丰和他的妻子天长地久,还是在抱愧自己曾经许诺却无法实现的天长地久。
陆丰把那张卡仔细看了两遍,然后撕掉,“没有戒指的女人就喜欢送链条,把人家套了起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打算把这条项链怎么样?”
“戴啊,这可是我的结婚礼物,”陆丰扬起脸冲我一笑,竟是一脸神采飞扬,你以为我会舍得还掉?”
从那天之后,我心目中最勇敢的男性形象由古天乐让位给我的好兄弟陆丰,为了他有勇气对着老情人送的结婚礼物微笑。他收下一条项链,放走了心中的情人,影子都不留。
说句或许会让祖先在黄泉之下跺脚的话,“真的猛士”肯定谈过恋爱,如果没有,应该马上去谈一场,因为经历过爱情残酷而狰狞的时刻、见识过那些不流血却久久不愈的伤口的人,绝对有足够的勇气去“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
走出陆丰的办公室,我想起吴丽送给我的那一块手表,摇摇头。陆丰说得对,没有戒指的女人就喜欢送其他的东西,把人家套起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于现代的许多公司而言,每年第的季度是业务的重头,很多客户会在年终做来年的预算并决定是否下订单,这个季度的业绩在全年中占相当大的比例。
然而,12年的“金融危机”加上国家事件引发的大公司信用危机给原本就很不景气的中国经济雪上加霜,以一天几点甚至几十点的速度一路跌破几百点的心理防线仍然飞流直下,让人心寒到底后反而多少生出一份黑色幽默——“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倒要看看情形究竟能坏到怎么个程度。
13年,公司明显开始节衣缩食:新员工是早就不进了,裁员都来不及,还进新人,开什么玩笑;能用临时工就坚决不用正式工,能用实习生就坚决不用临时工,能不用人就坚决不用;出差住旅馆一律降一个档次;寄快递邮件要主管批准,主管不在吗,不好意思,等他/她回来再说,活生生把快递变成慢递;取消免费供应的可乐,等等等等。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卫生间里提供的卫生纸也每况愈下,更糟糕的是还三天两头断档,因为公司把清洁人员减少了一半,一个清洁工管足足半栋楼。吃过几次亏,我索性买了一大包卫生纸放在办公室底层抽屉里,而陆丰重新开始跟我伸手要卫生纸。
那一天他一路小跑过来要了一点卫生纸,一面嘴里嘀咕,“我看公司以后招员工不如加一条‘要求已经绝食’,可以彻底省下这笔开支。”我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发呆——这个星期陆丰已经来跟我要过好几次卫生纸了,我自己的却还没怎么用。
我是不是便泌了吧?
我心乱如麻,终于忍不住告诉陆丰,“我已经几天了,有没有可能?”
他歪着脑袋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会,一本正经地问:“你觉不觉得那里不舒服?”我哭笑不得。
下班后,他陪我去药店。我趁左右无人,从柜台上取下一盒,拉起陆丰就要走。
“急什么急?又不是做贼,这个牌子在买一送一呢。”陆丰堂堂正正地背着的广告。
“滢滢不是医生吗?还用得着自己买?”
“什么话,她给人看病用这个?不吃人家的耳光也要吃我的耳光。”
我推推他,“我很怕是真的。”
他抬起头来看看我,我当时大概显得很紧张,于是他叹口气,安慰我,“兄弟,不要自己吓自己。
三月份,我陪陆丰
去拍婚纱照。他们关系发展实在迅猛,导致了眼看这位美女要把我的好兄弟带回家,我才有幸跟她见上第一面。滢滢长着一张娃娃脸,婴儿见了会觉得世界很美好的脸,她的长相揭开了我悬在心头多年的一个疑问:小时候看《美女天使》,总是想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将来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见了她,我茅塞顿开,明白了,就是这个样子!难怪她可以做医生。
他们拍了大半天,到将近傍晚时分,眼看着天阴沉下来才告一段落。我突然记起欧江应该就离这里不远,于是叫他们先回家,“我想到那里走走。”
那天的天气很奇怪,早上到下午都阳光灿烂,五点多钟却开始漂起小雨。我在照相馆门口找到个工作人员问他知不知道欧江怎么走,他伸手指指路对面,“过街再走一段就到了。”
我走过街,沿着湾往前走。慢慢地,雨越下越大,海湾上的风吹过来,透过我身上薄薄的开衣服,我开始发抖,心里非常后悔没有带件衣服。
这一路上人很少,走了很久,已经差不多到了欧江大桥下面,却还是什么都没看见。我觉得很不对劲,绕到停车场旁边去问路,才知道我转错了弯,早先过了街,应该朝前,而我,想当然地朝前转了。
我已经没有力气走回去,身上的衣服也差不多湿透,只好搭公共汽车回去。陆丰和滢滢的婚礼极其浪漫,我对陆丰说:“你老婆花样真不少。”随即发现他毫不逊色——他的戒指上面不仅有一颗钻石,而且,日后,如果他愿意,可以随时把戒指拿回去换一颗钻石,只要分量相同,式样自选。陆丰说他打算两年去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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