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这孙志，便是苏霞在师姐赵蕾的儿子的婚宴上所看到的那个孙镇长。当时那位女客人叫他孙镇长，其实是一种习惯性的叫法，因为那时的孙志已经由另一个镇的镇长调到小镇做书记了。

孙志原来也是教师出生，当年读师范时，恰好与何长贵是同班同学，虽然同坐过一桌，但两人的关系一般。然而，几年前，当孙志调入小镇当书记时，恰好正是何长贵的歌舞厅被查封之后，显得最为低靡的时候。所以，孙志将调入小镇做书记的消息，无异于在何长贵已经衰微的静脉血管中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在孙志到任的当天晚上，他请来小镇上的几个重量级的头面人物和包工头做陪，在一家酒楼的包间里，为孙志接风。其间攀新套旧、觥筹交错自不必说，那些前来做陪的人给足了何长贵的面子，他们一口一个何总，一口一个何老板地叫着他，直叫得那孙志都有点对他肃然起敬，刮目相看了。

接风的效果是显著的，既让初来乍到的孙志有了他乡遇故交的温暖感，又大大提升了何长贵在他心中的形象。何长贵也趁热打铁，三天两头地往镇上跑，不外乎一叙旧交，二添新情，聊得兴起，孙志从办公桌里拿出酒来，共同喝上两杯。很快，他们之间还达成一项协议：孙志值班的晚上，就在他的办公室里喝；周末晚上，由何长贵做东，在酒楼里喝。当然，这只是两个铁定下来的酒局，其余时间，只要双方有空，随时电话联系。

事物都分两面。这个协议的达成，很让何长贵长脸。第二天来到学校，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逢人便说了。并说他现在可是天天有应酬，夜夜醉月归，成天过的是一种醉生梦死的生活，当时就引起了校长的不满。见他一背转过身离去，校长便不屑地哝咕道：你过的是醉生梦死的生活，那我们呢？听得当时在场的几个中层领导都笑了。大多数老师听了他的夸耀之后，并没有对他表示出羡慕或肃然起敬，有的表示不屑，有的嗤之以鼻，有的则当面嘲讽他：何老板，现在在这个小镇上，你可是孙书记大人心上的红人儿了哟。何长贵听后，嘴巴上假意谦虚着，心里却十分受用。当然，那些总想在政府里包些工程的包工头听了，还真对他肃然起敬了，只要遇上喝酒，还总得顺便捎带上他。

另一方面，虽然在他的眼中，他所看到的这些芸芸众生们（他的同事们）还像他当年一样可怜，可是，在这些芸芸众生们眼里，他何长贵成天就是一个酒鬼，色鬼。确实，大多时候，特别是晚上，人们总看到他红着一双眼睛，煞白着一张醉脸，踉跄着两行歪歪斜斜的脚步走在街道上。酒后乱性，此话不假。回到家中，他要么就要搂着陈小露求欢，要么就借酒发疯，无事生非。往往一言不和，便摔东扔西，对陈小露拳脚相加。陈小露一是顾及颜面，二是知道他有那歇斯底里的神经质，只得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反倒使得他更加嚣张起来了。

不过，他倒也有清醒的时候。一天晚上，他醉熏熏地回到家中，恰值他的女儿也回来了。他一歪倒在沙发上，就对女儿叫道：何芳，给老爸倒杯水来。何芳对他喝酒本就十分反感，坐着没动。他又拉高了声音说道：叫你给老爸倒杯水来，你还不乐意？你知道今晚老爸是在和谁喝酒吗？——孙书记！

何芳听后，却眼一翻白，哼了一声，径直起身回她的房间去了。陈小露给他端来一杯水，趁着女儿在家，小声地抱怨道：你成天陪他喝酒，政府那么多工程，怎么他就不拿一个让你做？似乎这一语点醒了梦中人，第二天，何长贵来到孙志的办公室时，闲聊了一会儿之后，便把老婆昨晚所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向孙志说了，并反复说这是妇人之言，望老同学别放在心里去。

孙志倒很够同学义气，随后便先后把政府大院里的花圃改造和一段长约十公里的公路硬化工程交给了他。当然，孙志的爽直，也与何长贵的女儿所处的对象有关。因为他听说，何芳未来的公公在邻县做着局长，而且现在官威日盛，官运正浓。同为官场之人，孙志怎能不为自己留下后手？

不过，孙志很快就发现，这个何长贵还真成了他心里的一块“鸡肋”。近十年来，孙志真可谓是官场得意，一路做镇长，做书记，总算是媳妇终于熬成了婆。可是在家庭生活方面，他却感到十分失意。特别是在年过不惑之年之后，随着他现任妻子文静色相的衰微，风情的锐减，更加以暴戾脾气的凸显，更让他感到了夫妻生活的寡淡，两人世界的空寂。曾经在他心里沉睡了多年的亲情就像那初春时节的油菜花，只要冒出一朵，很快就绽放成了一片。每当回到县城，他总要给儿子打一个电话，约他出来一起散散步，遛遛街，喝喝茶，或者去河里游游泳。有时遇上儿子有事或出来不便，他便会感到很失落，很孤单，眼睛里湿湿的，像一种失恋的感觉。

儿子现在已经二十出头了，长得比他还高，只是身子骨要单薄些，一张十分白皙的脸上嵌着两道和他一样的浓眉，特别是那双略显羞涩的眼睛，媚媚的，真像他妈妈年轻时的那双眼睛，以至于孙志每次看了，都会砰然心动一下。可每当他怀着与儿子相聚后的喜悦回到家中，文静总是给他冷锅冷灶，冷背冷眼，不时还会说上几句风凉的话，触犯到他的猫儿脾气，于是，一场新的冷战又开始了。

现在回想，当初自己抛妻弃子跟文静结婚，真是被色迷了心窍，愚蠢之极。也算是活该吧。当年孙志调入一所乡小学时，正值豆蔻年华，满怀了一颗春心的赵蕾在面对十里挑一的众多倾慕者之中，偏偏与身形粗大、一脸黑黄的他对上了眼。这既让他喜出望外，更是让他欣喜若狂。赵蕾玲珑的身材，素净的穿着，文雅的外表一下子就迷住了他的心。随后他们共坠爱河，相恋结婚，生下儿子，日子过得淡泊而平静。

当年的孙志虽然身形粗大，性格却有些怯懦，教书不咋的，偏好背地里说一口大话。一次，当他正坐在家里，向几个同事吹嘘他今天早上时候是如何跳起脚来骂学校里的那位会计时，那位会计找上门来，不请自坐了，然后沉着一张堆着假笑（其实是嘲笑）的脸问道：孙志，听说今天我走后，你在骂我？当时正讲得眉飞色舞的孙志却一下子红了脸，哑了口，低下了头。看他吱唔着正要道歉时，赵蕾却面含微笑，不卑不亢，十分合情得体地为他解了围。所以，除了能在篮球场上冲撞几下之外，领导老师也不怎么待见他的。

虽然在领导面前他总显得有些窝囊，甚至还很谄媚，但回到赵蕾的家中，他却又显得豪气冲天了，就是为一件与彼此毫无关系的事儿，每次都会和老岳父针锋相对，争得面红耳赤。赵蕾看着这翁婿俩的较真劲儿，真是感到又好笑，又可气，总是敲打着碗说：快吃菜，快喝酒，别争得伤了和气。这时，这老少俩又都十分大度起来了，说：我们之间争论问题，怎么会伤了和气？接下来便又翁是翁，婿是婿了。孙志马上站起来给老岳父添酒，热情地敬他，酒一下肚，两人便又抿了恩仇。

不过，在孙志心里，他是压根瞧不起老岳父的。他觉得他老了，思想落伍了，既是个老古董，又是个老顽固。可是这位老岳父却对这个女婿十分上心，一次去到县城，他无意中探听到每个镇将要增设一名文化干事，他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这个女婿，并通过一个在县城做局长的本家，为女婿争来了这个名额。不想，老岳父的这一片拳拳爱婿之心，却活生生的拆解了自己女儿的家庭。当然，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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