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俩一人一手两个袋子，脸上懂得通红。
“行，牛逼啊！就这配置，够急头败脸吃一顿的了！晚饭解决了这是！你俩这架势是要撑死咱全班咋的？”
“这还有呢！咋样？硬不硬！”提搂着葡萄酒的马治在水晶楼门口跟我和官恩婷显摆着。
“行了！别得瑟了！感激藏好喽！”我连忙把葡萄酒瓶塞进林江蕙提着的塑料袋里，接过了塑料袋，我又把外套塞进塑料袋里，“这玩意的确是奇缺货，但是不想被发现，就低调点儿！你是娄知县外甥怎么地？”
马治和林江蕙不说话，傻乎乎地笑着，我跟他俩紧着忙着上了楼，然后赶忙把一堆吃的藏在了各自的储物柜和后面衣服架下面。这一堆东西，要是被其他班级的人看见了，没有加入“七狼八虎”的也都能变成虎狼。
差不多晚饭点儿时间之前，官恩婷把一切安排就绪，老柯也把装饰品买了回来。紧接着，官恩婷把开班会的消息宣布，然后每个人都开始大扫除、挪桌子、摆椅子，把所有椅子都围成了一圈，然后各自忙活着粘贴写有“Merry_Christmas”字样的招贴画和圣诞老人头像。忙活完了以后，所有人就坐在座位上，开始吃着炸鸡、喝着饮料，好不热闹。马治这时候把红酒偷偷地拿了出来，用钥匙开了瓶，然后把能喝酒的人都叫到了教室角落，围成一圈。实际上那也就是一瓶普通的长城干红，但是想在学校里喝一口酒，真是难上加难，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一种诱惑。围成一圈的一大堆男生和几个女生，也不管不顾了，每个人都嘴对着瓶口来上了一口。
“卧槽，给力！”
“这红酒怎么那么难喝，我之前顶多喝过点儿米酒和黄酒……”
“这玩意不就跟药引子似的么？有点苦有点涩呢！”
“这酒不能上头吧？”
……
一阵低声七嘴八舌之后，酒瓶彻底空了。
一口酒算得了什么，但是喝完酒的我们一瞬间都疯了。趁着身上传来的一股热乎劲儿再加上饱腹之后的那种满足感，我们每个人都直接奔出了教学楼，身上都没穿大衣或者羽绒服，在外面开始打起了雪仗。男生跟女生之间抡着雪球、或者用一抔雪直接往脸上糊着，而男生跟男生之间，则是放到一个以后，一群人围着那个倒霉蛋往他身上踢雪，倒在中间的不一会儿就会变成一个雪人。不一会儿，雪仗打累了，一群人就开始往雪地上一趟，然后对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大嚎着，相互叫着别人的名字，然后看着晚霞哈哈大笑着。
上课铃声响起，每个人拍了拍身上的雪，擦了擦脸上的雪水与汗水的混合物，满脸通红地坐在那里，然后突然变得十分安静。
收拾了一下自己，我和官恩婷站在讲台上，然后老柯把教室里的灯都熄了。
这时候，事先安排好的六个女生，从教室外面走进来，一人手里捧着一盏蜡烛，站在教室正中央。音响里放着一首《White_Christmas》。她们手中拿着的蜡烛，代表着班级的凝聚力，班级的缘分，班级的友谊，明亮，纯真。吹灭蜡烛，火光虽然不在，但是蜡烛燃烧后伴着的难忘的芬芳气味，一直弥漫在整个教室里。
接下来，教室里的灯再次亮起。我和官恩婷念着班级里每一个人的名字，然后送给他们每一个人一份圣诞贺卡，上面有对这个人的评价和祝福。那是老柯亲自写的。让所有人捧腹大笑的，是熊新宇的那一张，上面这么说：
“熊新宇，一个长相算的过去但是极度自恋的疑似帅哥，行为鲁莽、举止没有礼貌，但是他用他的机灵的话语总能给班级带来意想不到的笑料和轻松，用他的一片赤诚之心维护着集体的利益。熊新宇，你是个重情感、有责任心、有担当的三好青年——尽管你今年肯定是评不上三好学生了——希望你继续这样走下去，努力下去，在今后改掉身上的坏毛病坏习惯，多看书多学习，少在课上照镜子，少在课上扯闲淡，少在自习时候睡懒觉。相信脱胎换骨后的你，前途不可限量。柯若安，此致。祝你圣诞快乐。”
老柯的卡片，让每个人开怀大笑的同时，心中又充满了无限地感慨。当官恩婷念完给熊新宇的这张卡片的时候，熊新宇居然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接过卡片的时候，他竟然激动地流出眼泪。我能确定，这不是故意做戏，也不是他心理脆弱。我分明记得，他曾经跟我说过，他上小学的时候还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自从上了初中以后，学习开始力不从心，紧接着他就被老师们一次又一次地批评，接着一次又一次地忽视，甚至再后来，他在初中闯了很多大祸，那些老师们连理都不愿意搭理他。而老柯这张卡片，应该是他步入青春期一来，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于老师的关爱。
接下来，就是每个人的自我陈述。由于有一小半人喝了点酒，在加上刚才老柯的卡片煽情，每个人说的话，都让人极其动容，甚至说了很多平时我们之前从来没听过的心里话。由官恩婷开始，然后按照作为次序一一轮流上台发言。当时我肚子里有很多话，如果让我马上开口，我可能一时又不知道如何讲起，所以我坚持最后一个发言。
一圈发言下来，很多人都流了泪水。很多人下台以后，得到了台下许多个拥抱。关于我的发言，一共有五个。第一个是官恩婷，她说她感谢我，也说这个班级应该感谢我，“其实戴俊森，作为一个班长，按照黄云晴曾经说的，他没有任何经验，但我认为他的确很努力，做事很认真。我以我自己来说，我能和他做同学，甚至可以和他一起管理这个班级，我表示我很荣幸。”第二个是萧全，萧全说话向来简练，他说他把所有人都当作兄弟，但是最亲近的，除了平时能配他一起玩的，然后就是跟他住一个寝室的。“做兄弟不容易，做一个寝室的兄弟更不容易。我希望世界和平，希望大家幸福，希望我们友谊长存。”第三个是凤天啸，他对我的话是一带而过的，但是他说话时候倒是少有的正经：“啊，那个……我其实我觉得我挺感谢戴俊森的，我其实也挺对不起他。我跟他过去就是同班同学，大家都知道，但是有的时候在班级里我听不给他面子的。然后他还不顾那些，然后无论在学习上还是生活上都没少帮我，所以在这里，我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第四个，是甄苡仙，也是一带而过，说得扭扭捏捏，但是眼神看起来很真挚，表示对我各种感谢。
第五个，是倪鲲。
倪鲲上台之后，先看看我，又看看老柯，再看看甄苡仙，最后，把目光投向了台下。
“其实我过去，在我们的高中算是出类拔萃的，我这个不是自夸，恰巧是一种自卑，因为我之前的那个学校太小了，也算不上是什么重点高中……其实我之前经历过挺多的，我之前就经历过被朋友和被女孩子的背叛……我曾经是一个很开朗的人，其实我要比现在开朗许多，但是后来有一段时间变得很自闭、很特性；所以可能现在我跟大家有的时候相处不来，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吧。其实我最难忘的事情，就是进入咱们同恩国际班。其实有了你们，有了柯老师、柳老师，有了萧老大、婷姐，有了甄苡仙，有了……有了洪远天，有了戴俊森……有了你们之后，我才又从自卑、自闭变得开朗起来。而这一学期以来，我做的最错误的事情……大家其实也都知道，这个事情好些人都说过我、批评过我，反对过我，在这里我也因为影响到大家所以向大家道歉。但是我觉得，我这个错误，其实是值得的。我想用这个错误，来做一些更对的事情。所以，在这里，我也希望，我能永远跟大家在一起，我们永远是朋友；我能跟戴俊森、洪远天，还有后来的小天津，永远都是兄弟。”
不得不说，倪鲲说出来的话字数不多，但是那个触及人心的点的确到位，并且还渲染了一下他和甄苡仙之间是一种“美好的错误”。说完之后，场下还是略有迟疑，但是在座的所有人，也都不得不伸出双手，给倪鲲鼓掌。然而，放假之前的那天倪鲲对我的态度，却与他说的话大相径庭……
最后一个，轮到我了。
我站在讲台上，第一次感觉这么紧张，一堆话挤在嗓子眼里，就是不知道先放出来那一句。
“我……我先给大家鞠个躬吧。”
说罢，我俯下身去，再抬起头，心里思绪万千。
“可能这半个学期，我应该算是咱们班级里经历得最多的人吧。的确，我在以前初中的时候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其实有一点是需要纠正的，那就是我曾经当过班长，副的。实际上也就是个挂名位置，把这个‘副班长’拆开了解释，就是‘纪律委员兼生活委员兼任英语课代表兼任政治课代表’，可能那时候也受过老师偏爱，老师给我提拔的。但真正当上班长，拥有管理一个班级的权力，其实就是从今年9月份开始。倪鲲刚才说自己之前自闭、熊新宇刚才说自己之前自卑，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以前其实挺傻的，故作一副清高放诞的德性，把自己当作逍遥大侠，实际上我是怕与人接触，一接触我就觉得累。因为我总用自己的想法来想这个世界，而到最后我又有很多东西想不明白，我之前总认为这个世界原本就应该按照我想的那样，或者我想的，就一定是这个世界需要的……所以我是有点自负加上自私吧。
“而到了国际班，我是依旧如故，我觉得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处事，依然会受欢迎，结果在这过程中我伤害了不少人，得罪了不少人——而我自己可能至今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造成这种结果。然后呢，有人不理我了，有人跟我吵了架，有人跟我动过手或者我跟他动过手，甚至前不久我差点还和我本来最亲密的兄弟差点酿出事端，然后……有人走了，离开了……我知道那是因为所谓的‘不可抗力因素’但我不能确定那跟我到底有没有关系，昨天婷姐跟我聊天的时候，告诉我，我曾经有机会去改变这一切的，听完这句话，我到现在脑子里还是很乱……我这时候才意识到，可能真的是我自己错了。或许，我原本有补救的机会的，但是我的执拗和我的自私，让我生生错过了在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一个人。现在我有点后悔……不，我很后悔，但是已经晚了。她走了那个向左的路口，而我却一直向右，就这样，岔开了。
“所以我在确定了我做错了的同时，我昨天第一时间跟章俊、跟童远航都道了歉。包括我今天也要跟倪鲲道歉，之前是我不对。我向这几天，甚至是一直以来被我烂脾气伤害过的大家道个歉。我其实特别害怕失去，之前在初中的时候，我是很自由，可以很自我很逍遥，无拘无束，但是我没有任何归属感，一直感觉整个人就在教室里来回飘着、不踏实，前两天，这种感觉又被我找回来了，但我特别怕失去。是国际班，是这个班级咱们一班让我找到了归属感。对不起，各位，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我不会让你们失望。我在这里也要说声谢谢，谢谢你们包容我，谢谢你们鼓励我，让我有了一种归属，让我感觉这真的是我第二个家。我感谢官恩婷、感谢萧全，你们就是我的姐姐和哥哥。我也感谢那些支持我的，讽刺过我的，批评过我的，鼓励过我的那些人——所有人。因为有你们，我才会确定我的青春。”
说罢，我再次躬身，低头。
当我抬起头的时候，每个人都正在用一种含着光芒的眼神看着我。
当每个人放开自己的胸襟，张开双臂迎接对方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灵魂是否升华我不知道，但是至少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我永远会怀念2008年的这个平安夜。
伴着圣诞夜窗外倏然的风雪声，伴着七星山山脚下的郊区传来的零星花火声，伴着窗
外的那一弯下弦月和冬夜少有的繁星满天的景象，每个人杯子里都盛着刚刚用开水冲调好的热可可、咖啡、奶茶或者果珍饮料。尽管教室里的暖气仍然不是那么的给力，但是几个人端着杯子，簇拥在一起，然后一起躲进一件大衣里，靠在椅背上，看着班级投影上放着的电影，这个场景，依旧能让人感到温暖，依旧能让人沉醉其中。
屏幕上放着的是凯奇的那部《居家男人》，那是一个讲述“what－if”的故事，恰好这个故事设置的时间，也发生在圣诞节。“what－if”，如果一切能重新来过，如果我做的一切跟我做过的正好相反，如果有如果，故事的结局会真的完全不同么？
故事里那个投行大咖康柏，在当初完全就是我理想中要成为的人物的标准：他是站在世界大都会高楼上的枭雄，拥有着高级酒店的温馨套房，拥有随时可以送进被窝里的温香软玉，拥有豪华的保时捷跑车，拥有华尔街日报的专门页面……可是当我看到他坐在梦中平凡的客厅里，安静地倒上一杯威士忌，看着他在凯特生日那天求婚的录影时候露出的一种惊讶、惋惜、可望不可即的笑容的时候，那一刻，我的眼睛里也跟着湿润了。
“Many_guys_have_come_to_you,
With_a_line_that_wasn‘t_true,
And_you_passed_them_by
Now_you‘re_in_the_center_ring
And_their_lines_don‘t_mean_a_thing
Why_don‘t_you_let_me_try
Now_I_don‘t_wear_a_diamond_ring
I_don‘t_even_have_a_song_to_sing
All_I_know_is
La－－－－－－－－_means
I_love_you”
……
眼泪终于不能自已地流出的一刹那，我瞬间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都在以为了生存、为了生活、为了理想而一直往上爬，一直生活在纷乱的争斗当中，而我们错过的，或许是青春本身，生活本身，情感本身。更恰当的说，我们很多时候可以有勇气面对内心中要达成的某种成就，可以有勇气面对我们的竞争对手，可以有勇气面对众人都要争强的一件事物，但是我们却没有勇气面对我们自己内心的最本真的情感与自我，就像我面对七狼八虎、面对十四帮派、面对老师主任校领导的时候，不自夸的说，可以做到临危不乱、不卑不亢，但是当我面对黄云晴、这个我内心中最珍视的人的时候，我却总是因为给自己施加的压力和顾忌让自己变得畏首畏尾、优柔寡断，最终，让她与我失之交臂。
她能否倾心于我，是她的事情；但是我自己没有好好的去争取，这个我怨不得别人。然而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然而，故事发生过的蛛丝马迹，会在岁月里一直酝酿。
比如从此我喜欢上了张韶涵的歌，从最初的《欧若拉》《寓言》，听到《香水百合》，再到《亲爱的那不是爱情》，再到《第五季》；
我在有时间的时候还还会走进唱片行或者走到书店的CD货架去，哪怕什么都不买，也会随便戴上一副耳机，听着某张唱片听很久；
也是从那个圣诞节以后，每次当我再看一遍那部《居家男人》，每次听到电影的第1小时8分钟31秒处，那首歌曲的前奏旋律响起的时候，眼睛里的泪水，便会止不住地往外涌出。
感谢你曾出现在我的生命里，那就是你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十几年以后的我已经结了婚，并且有了子女，一男一女。就在圣诞节的这一天，我坐在自家的客厅里，在给壁炉烤好了火之后，一边喝着茶，一边给两个孩子讲着自己高中时候的故事。然后我的故事被黄云晴的说话声音打断，她从厨房走到了客厅里，脱下了身上的围裙，笑着看着我和两个孩子。我们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喝着饮料，吃着烤鸡和饺子，然后尽情地说笑着，窗外，依然大雪纷飞……
这是我在高中的三年岁月里，最后一次梦见黄云晴。
那些美好的故事，那些难以抓住和挽回的、实现的心愿，就任其留在回忆里，和那个已经醒来的梦里，让他们一并随着雪花，飘向远方吧。
黄云晴，圣诞快乐。
《年华忏悔录之春华·秋实》上半部结束。再见，2008。
;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