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这是最好的时代。
无论是谁,都不能否认,2008年这一年,是我们这些年轻人生命中幸福效用系数最高的一年。
那一年,尽管经历了年初的全国性雪灾、经历了拉萨闹事、经历了汶川地震,但我们也盼来了夏季奥运会,盼来了神舟七号升空;网络语言和火星文开始铺天盖地,结结实实地冲击并且改变了自“五·四运动”以后国人的白话文的使用方式;非主流文化和各种小众文化开始破土而出,网络一夜之间以爆发的速度在各大网站和书报亭落地生根,并且迅速蔓延在年轻人的生活之中,让正在转型的时尚审美和时髦文化发生了巨变,甚至反对跟随主流说话由一种禁忌变成了一种态度;陈老师照片事件和饭岛爱的自杀,不但让人们更加关注娱乐圈,而且从某种程度上使得人们的生理观念开始变得更加开放;而奥巴马的成功当选,CNN肆无忌惮的大放厥词,再加上雷曼兄弟的覆灭,使得我们开始把眼光抛向世界。
我记得在2009年一月一日国际班的各班班会上,每个班都演了一个讽刺时政的小品,并且在三个班之间巡回演出。明明是小品,每个节目却弄得都跟台湾电视节目《全民最大党》似的,非要上升到一种参政议政的程度。可即使是如此的故作成熟,也让国际班的诸位闹了个痛快,笑了个痛快。
我对元旦联欢会的印象其实并没有那么深,无非是一种解压方式。接下来的一周就是期末考试,面对高中的第一次期末考试,也是在西方教育体制下的第一次考试,我的内心十分忐忑,因此表面上强颜欢笑,实际上无心娱乐。
还好,到了最后,科学成绩拿了个92%,戏剧拿了88%。之所以是百分比,是因为最终的成绩是把期末考试和之前的所有大考小考、上课回答问题和作业成绩放在一起加权得出的。辛辛苦苦一个学期,最后的成果看来还不赖。
“卧槽……这特么跟上班似的……这不就相当于年薪么?”王冠一吐槽说道。王冠一那年的科学课成绩拿了个90%,戏剧只拿了85%,这在当时算是一个勉强过的去的成绩。
“唉……可不是么。但是老白你想想,咱们还有下学期呢……现在想想我都闹心,艹蛋啊!”吴津说道。吴津的两个分数都是86左右,此刻的他到处搭话,问别人成绩,找心理平衡。吴津往前瞟了一眼,然后突然惊叹道:“诶我草!这特么也忒高了吧!”
所有人都安静了一下。
吴津瞟到的是倪鲲的成绩单。
倪鲲斜眼看了一下吴津,棱着眼睛二话没说,直接把成绩单塞进档案夹里。“瞅啥瞅?别瞅我的,要瞅,你自己弄个这么高分去!”倪鲲回头,然后特别趾高气昂地说道。当年倪鲲的科学成绩也是90%,但是戏剧成绩居然拿了个93%。
听到倪鲲说这话的人,全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盯着他。坐在他身后的吴津,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显得甚是尴尬,
放学的时候,我突然想找倪鲲说说话。等到教室里人剩的不多时,我走到倪鲲身边,还用很轻松的口吻说道:“行啊,咱倪少真给力!祝贺你啊,金榜题名!”
“嗯,呵呵。”倪鲲自顾自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居然都没用正眼看我,气氛突然变得跟窗外的冰溜一样冷。
“那个,但祝贺你的同时,凭咱俩的关系,我还真得说说你。你看看,吴津也是咱兄弟,虽然没像我跟洪远天咱仨一起‘结拜’过,但你也承认了吧。你说,咱们都是兄弟,你也别总拿话损吴津呗?他这人不就是嘴贫点么,天津人能侃能聊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身在他乡举目无亲的,你看看你能不能……”
我刚把话说到这,倪鲲抬起了头。当目光还没落到我脸上的时候,话已经说出来了:“那咋的?你还想让我咋的啊?你说,你还想让我咋办吧?没够啊?”
“咋也不咋地啊?”倪鲲这反应,让我彻底懵了。
倪鲲背上了书包,把身子往门外转去,一句话都没留下,就出了校门。
就这样,高一上学期就算结束了。以一种冰冷而奇怪的气氛结束的。那年的冬天,仿佛格外的冷。
也就因为这样,在我的印象里,我更怀念的不是那学期的结束和高中第一个寒假的开始,我更怀念的是平安夜的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温暖多了。尽管我记得,从12月23号,也就是官恩婷跟我促膝长谈的这一天开始,教室里的暖气不知怎么突然停掉了,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09年1月份我们期末考试的那一周。
还是要回到23号的那天晚上。那天晚上,正好是老柯值班。
当我和官恩婷的谈话结束,上课铃再次响起之后,我和官恩婷直接被老柯领进了办公室。
不得不说老柯这个人很神,因为自从入冬以来,每次晚自习轮到老柯值班的时候,她基本上就没在教室里看管过,而是自己猫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或者参茶,脚下打着“小太阳”暖炉,穿着小棉袄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备课。然而即使这样,她居然能知道班级里都发生了什么,谁跟谁打起来了,谁跟谁逃课了,谁去了厕所去了几次,谁在自习时候睡觉睡了多长时间。很多人都说,这其实不难,偶尔下楼溜达一趟看看监控就知道了,关键问题是在我们班教室里的那台监控器早就是坏的,一直就没修上。在我看来,老柯不是无能,而是近乎无所不能,给她比作古代皇帝的话,她绝对是朱厚熜那样的、成天躲在寝宫道观里不出来,但是天下事无所不知的人物。
“诶呦我!还是办公室里暖和啊!哈哈哈!”走进办公室以后,官恩婷感叹道:“这家伙,太舒服了,小太阳点着,小暖风吹着,小咖啡喝着……”
老柯面有得色,但还故意板着脸说道:“想过上这种生活么?等你当上班主任老师以后再说吧,啊?”
我站在门口,关上门,但是一句话也没说。
老柯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咋的啊,戴俊森,跟我还这么见外。还因为我前一阵子说你俩句了跟我置气呢,嗯?”
我连忙摆摆手,说道:“老师您说的这是哪的话,我当学生的,哪敢跟您置气呢?”
“哼,没置气的话,那就赶紧坐啊?过来坐!”
我找了个椅子挪给官恩婷,然后自己又搬了把椅子,在老柯的办公桌旁边一边坐下,一边陪着笑。
我和官恩婷都坐稳当之后,老柯说道:“说吧,刚才你俩一节自习课都不在班级里,你俩去哪了?俩班长都不在,啊?像话吗?”老柯说完,嘴角上自是难以掩饰一股透着坏的喜悦,说道:“说吧,你俩是不是有啥猫腻儿不能让我知道的啊?”
“诶我去!柯老师,”柯若安这句话差点没把我吓得跳起来,“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啊!我俩……这,真是清白的啊!”
听完这话,官恩婷笑着看着我,然后笑骂道:“咋的!小子,你还觉得姐姐我配不上你呗?”
“别!您可别!您要这么说,哪天说岔了,搞不好我得被二班的某人揍啊!”
官恩婷和老柯听罢,全都哈哈大笑。笑罢,官恩婷和我都把刚才的事情和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和盘托出。听完之后,老柯夸赞了官恩婷一番,又把我最近的种种犯过的错误拿出来批评了一番。
或许是屋子里的气温所致,或许是这种只点着办公桌上台灯、烤着火炉促膝而谈的气氛所致,我们当天晚上的三方会谈的气氛搞得很融洽,并且就班级半年以来的工作和各方面势力发展、以及班级上发生的重大事件亲切交换了意见,最终表示,在今后的工作中更要相互支持、相互鼓励。其实老柯这个人,对于学生之间的感情向来是不闻不问的,对于班级里的各种男女情愫如此,对于班级里虎狼们之间的所谓哥们义气也是如此,甚至都到了有点八卦的程度。我一直认为,她当初在班级里搞卧底游戏,搞锦衣卫的那一套有很大的成分,不仅仅是为了维持班级纪律。谈话之中,老柯先是问了一些关于官恩婷最近的情感问题,又问了我的一些事情。对于我的那些事情,我不想翻来覆去的讲,而官恩婷则是侃侃而谈,所以整个谈话过程中,我的真正发言不过寥寥几句。
然而,这次谈话中,收获倒是不少,而且大部分收获都是老柯主动给我们分享的八卦情报。里面最典型的,有这么几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林江蕙某天夜里被柳静开车送去了医院,马治也跟着去了,去的是妇产科——这件事在夜里同时牵动了男寝室和女寝室,但是我们大部分人应该都不知道——我倒是好像有点印象,说从晚饭以后,林江蕙就一直反胃,呕了一晚上;当时林江蕙和马治、再加上柳静真以为是害喜,直接从郊区开到了市立医院,到了医院一检查,最后还是由妇产科转去内科,到内科被人家开了两盒健胃消食片,才打消了三个人的疑虑;
“卧槽,原来是虚惊一场啊!”我说道。
“可不是么?这事儿我知道,我当天晚上一直陪着她来着,”官恩婷说,“我当时也吓够呛……万一真是‘有了’,谁能知道怎么办?”
“别说你俩了,”柯若安说道,“连你们柳老师都吓够呛,当时差点给他两家家长都打电话了,他俩在医院里一直缠着柳老师说不能打电话。我后来也赶过去了,别看林江蕙平时咋咋呼呼的,那天她难受的真一点魂儿都没了,但是还拽着柳老师胳膊摁着柳老师手机呢……结果最后居然是胃病……”
“呵呵,这家伙……我以后我再犯胃病的时候,我可得注意点形象——要不你们再都以为我怀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上哪说理去?”
“哈哈,要我说啊,她跟你的胃病还不一样,”老柯脸上露出狡黠道:“你那是抻着了、或者体质问题;但是我感觉啊,她那个,是吃什么‘不好的东西’了。”说罢,老柯还给官恩婷使了使一个很诡秘的眼神。
官恩婷恍然大悟,我却一脸茫然。只听官恩婷继续说道:“……我靠,别说了,他俩老那样……不光我跟你看见那次,后来我又看见好几次,我去……你说你俩是在一起了,但是毕竟是公共场合啊!再怎么……憋不住也不能……这样啊!”
“啥啊?你们在说什么?”
老柯和官恩婷都看着我,笑的合不拢嘴。笑了半天,官恩婷才说了一句,“你知道什么是‘吃香肠’么?”
我茅塞顿开:“我擦……算了,少儿不宜的别跟我描述。”
第二件事,是关于江晓青的,这孩子自从上次跟熊新宇分手后,没遇到什么大事,结果某一天,江晓青居然一脸通红的拿着手机进了教师办公室找了柯若安。“我当时还以为,这孩子是捡到手机了,或者要把手机上交给我;结果没想到她是来告状的,她直接给我打开一条短信……我一看,我的天,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你刚才还说马治他俩那少儿不宜,那短信比他俩那个更少儿不宜!”老柯也是用很难堪的表情看完那条短信的,结果一看短信记录署名,竟然是凤天啸。
“……这……我的天,”我叹了一声,“这个……怎么说呢,我都不好意思讲……凤天啸在初中时候吧,这就是有名的。因为他们之前在课堂上总看,一开始是买正版贵重的,但是上课的时候看后果不是被没收就是被撕,后来他们就总买盗版。结果……要知道好多盗版,都是打着‘古龙’、‘卫斯理’的幌子买一些他们专门改过的文……完了有一天,他们也不知道是谁,买了一本盗版的武侠,没想到卖书的还赠了他们一本书……从此以后他们就打开了新的大门。”那本书我还记得,泰国人写的,后来还被改成电影了,早一点的那一部是钟丽缇演的,晚点的那一部里面有西野翔,没错,那本赠品书叫《晚娘》。
“哈哈哈,那他平时给别人发短信也这样么?”官恩婷问道,“那他还不如上网上投稿呢,至少被抓之前也有钱挣啊!哈哈哈!”
老柯没参合我们俩的插科打诨,继续说着,原来凤天啸自从江晓青被熊新宇甩了之后就对江晓青有意思。说来凤天啸车思浩这帮熊孩子也是虎,上课的时候聊点什么不好,偏偏把追女生和黄色话题放一起聊,聊着聊着,凤天啸一时“兴”起,在短信栏上打下了一大段露骨文字,而且还偷偷给周围人传阅。结果传了一圈,传回凤天啸自己手里以后,这家伙不只是失手还是那根筋搭错了,居然点了发送键……等他反映过来劲儿的时候,为时已晚。
“悲伤的故事……凤天啸自己长得就跟个大狗熊似的,也不知道检点点儿,还想追人江晓青?这下子好,看他怎么收场!”官恩婷忿忿地说道。可能如她自己所说,官恩婷的确在身体上经历过许多,但是她最看不起的,是成天满嘴黄嗑黄文的男生。
第三件事情,是倪鲲和甄苡仙被倪鲲老妈抓包的事情。说到这,我先自然是沉默了,而官恩婷看看老柯,又看看我,也没说话。所谓被“抓包”,并不是“人赃俱获”,“捉×捉双”的那种。每次周末倪鲲他们家一般接他回家的的时候,停车的位置都是跟在校车站隔一条街的一个停车场里,无论他妈还是他爸,或者两个家长一起接他的时候,二老都是在车里等着倪鲲来找车,所以在倪鲲和甄苡仙在一起之后,他俩就会趁着刚下车的空档时间来个热吻之类的告别仪式;可那天说来也巧,校车的停车位置正对着那个停车场,而倪鲲他老妈那天居然下了车,然后冲着校车走了过去。然后,倪鲲的妈妈在大老远就看见自己儿子下了车,然后跟一个矮个子、脸上有些婴儿肥的女孩子说说笑笑,一辆车从视线中闪过以后,两个人居然搂在了一起嘴对嘴;再一辆车闪过,那个女孩子就不见了,倪鲲便冲着自己走了过来。
“那他老妈啥意见呢?”我问道。
“嗨,不同意呗。这不么,这两天我一坐办公室里边,手机天天准点在下午快四点钟时候响,一通电话一打就是半个钟头,就聊那点事儿……起初吧,我合计这涉及到学生隐私问题,我还没想往那上聊,后来没想到他妈自己在电脑上发现他俩聊天记录了,这让我怎么说?他老妈还盯着问我甄苡仙这孩子如何,我能怎么说?……诶,话说甄苡仙到底平时在班级里表现什么样啊?”
“能什么样啊?”官恩婷说道,“平时看她挺不愿意吱声的,结果实际上比谁都有主意,比谁都能惹事,脾气还挺倔!反正最近咱们班大部分女生,除了她表妹魏子怡以外,剩下都不咋爱理她。”
“人家有人男朋友搭理就行呗,呵呵。”我又想起了那天倪鲲要跟我动刀子的事情,即使嘴上说过去了,只要一想起来,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哈哈,你还说呢,”官恩婷说道,然后转而冲着老柯,指着我说着:“柯老师你知道么?甄苡仙,刚被倪鲲撬走那一会儿,咱们班里不是打得热闹么?后来都有人说,弄不好最后,甄苡仙会跟他。”
“行了!我谢谢你了姐姐!饶了我吧!”我说道,“要真那样我自己都能把自己恶心死……不是人那事儿,我可不敢干!”
老柯听罢,脸上堆满了笑,但是笑的好像很不自然。
大致就聊了这么几件事情。聊完以后,老柯说,她突然有了一个想法,说在明天晚上的时候开个主题班会。她说最近临近期末,却属于多事之秋,然而这个班级从开学到现在也不过一起走了三四个月,如果任凭这么下去,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再出什么事情。老柯一直以来的理想,是把自己的班级建立成为一个大家庭,她说她希望每个人都是相亲友爱的,她希望在这个班会上,让班级里将近40个人每个人都发一次言,想想过去的这一个学期里,自己最难忘的事情,想想自己犯过的最大的错误,想想自己对于未来两年半最想说的话。老柯说,她的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就来自我和官恩婷的促膝长谈,以及今晚咱们三个人的谈话,她还说,她觉得需要在班级里开上这么一场班会,就叫“温暖平安夜”。
“这么煽情的主题……咱班这帮人能吃这一套么?”我说道。
“有什么不吃的?同学之间怎么样,感情是最真诚的,”官恩婷说道,“我看挺好。”
“那行,那具体策划和细节就交给你俩了,主持也交给你俩了。明天下午我不上班,我可以去买点装饰品什么的,晚上的时候我跟章主任说一声再加个班!”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在我和官恩婷最后敲定班会流程之后,官恩婷帮着马治和林江蕙请了个假,我和他们仨又凑了些钱,让两个人出校门去市内买了一堆东西,其中有加40个圣诞帽,给每个人又都买了一副连线的棉质圣诞手套,而且还买了一大堆吃的:十二盒肯德基全家桶,西点屋现做的十几块奶油无水蛋糕和每人两块鸡肉三明治,五大袋子辣拌猪杂,一堆袋装粉末饮料。马治借着这个机会还回了趟家,然后还搞到了一瓶干红葡萄酒。下午四点多钟俩人才回到学校,官恩婷在楼上找人搞策划,我下楼接应他们俩。
“快点儿啊,贝勒,快!”林江蕙一边喘着一边说,“帮我把这个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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