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收后交麦子,秋收后交稻子,俗称“粜米”,也称交公粮,民间习惯称呼“皇粮国税”,几千年历史,这是农村最大的政治,可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将“粜米”写的精彩异常的当属叶圣陶先生的短篇《多收了三五斗》,以20世纪30年代初期江南农村为背景,通过旧毡帽朋友们“丰收成灾”的遭遇,描绘了旧中国农民共同的悲惨命运,表现了作家对乡村、对农民真挚的同情,让我们体会到作家对当时社会的愤恨之情。场景基本是相同的,但是解放后和国民D统治时期农民的心情却是不同的。交完公粮,就能够按照人数分口粮,吃上香喷喷的新米饭。这时的交公粮带着期盼与渴望,也是一种光荣,是政治意识的体现。分口粮时大人多一点,孩子少一点,口粮过秤后,队长会安排人员送到每家每户,看来集体大家庭也很是温暖,当然送粮干活也算“工分”的,不过这个口粮和“工分”没啥关系,家里有人就能分到口粮。
把稻子晒干扬净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交公粮,而这时候,公社干部们已经迫不及待了。那时候,收获后的农村,公社干部工作重点是摧促社员尽快上交公粮。他们绘制了一张各生产大队公粮交纳情况统计数据表,天天统计;生产大队部如法炮制,也列出各生产队完成公粮任务的统计表,日日更新。大喇叭、小喇叭里每天播报各生产队公粮交纳进度情况,表彰交公粮中的先进事迹。当地农民把交公粮和卖余粮都说成交公粮。交公粮是“皇粮国税”,用卖粮款交纳农业税,当时梗稻10.4元/100斤,稻8.4元/100斤,这个价位一直延续到改革开放。买余粮的情况是,每个生产队的田地,都核了产量,由此计算出生产队当年的总产量,总产量减去农业税折合的粮食,再减去全队人员口粮和种子,剩下部分都是余粮。余粮一律要卖给粮管所,别无选择。社员的口粮分成几个部分:基本口粮、按出勤工分计算的工分粮、按饲养生猪数量决定的猪粮。每个人的口粮是有定量标准的,如果年成好,口粮标准高一些,如果收成没有达到核定产量,那么全生产队的口粮标准相应减少。口粮定量标准偏低是社员不够吃的主要原因,因此之故产生了“忙时吃干,闲时吃稀”的伟大英明语录。
队长指派几个社员一起去粮管所交公粮,去交公粮是社员们乐意的活儿,其中原因原先一无所知,去过的人,就心知肚明了。老家“粜米”时用的交通工具是船,村庄依河而建,每个生产队都有一条水泥船。早晨,几个人把稻子从晒谷场挑上生产队的水泥船,吃过早饭,开船出发。生产队离乡粮站足足五公里水路,那时用船橹摇的,船头有人用竹篙撑船,船尾有个球状物,船橹中间偏上有个凹槽往上一对,橹头套到绳索里,一手抓绳一手摇橹,在船橹划过水的声音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和沉默,哗啦啦哗啦啦,缓缓又轻柔,一程又一程,很快就到了。队长派人扛着半稻箩稻子先上了岸。粮站也在河边,旁边有座桥,码头早已靠泊了很多“粜米”的船只。排上队,粮站工作人员带着铁锥子、手转小木砻,来到船舱里验货,铁锥子插进粮包中,锥子中有凹槽,抽出的时候,会带出一些粮食颗粒来以供查验。查验稻谷水份、杂质含量、出糙率,如果双方没有重大异议,质量过关,即可入库。用稻箩挑进粮站,一担一担过磅,再往粮站库房里送,有的粮库里稻子已经很多,得经过长长的跳板,送往库房高处、深处。这船稻谷交割完毕,已过中午,随着同伴们走进桥东一家素不相识的农户,中饭已经准备就绪。香喷喷白花花的新米饭,加上大盆猪肉烧大白菜。已经很久没有沾荤腥了,一旦进入角色,没有挑肥拣瘦,夹肥夹瘦,来者不拒,连猪肉烧的大白菜也格外好吃。大家眼睛如闪电,筷子如雨点,如风捲残叶,一会儿把两大盆猪肉烧白菜一扫而光。半锅白米饭没有吃完,剩下的就留给主家了。吃过饭,饭菜钱自然不用掏腰包,也没人打听半稻箩稻子和一顿中饭的关系,傻乎乎地在“不要告诉别人”的叮咛声中打道回村。
八十年代《收获》上的一篇《三岔镇风波》曾如此描述过1963年的情况:“已经饿怕了的乡民们想尽一切办法瞒产和拖延。这些外表淳厚的乡民们已经锻炼出一副狡黠的脑筋,不断地变换手法,将粮食埋藏或转移。”相比起今人更为熟悉的“亩产万斤”,“瞒产”这个陌生的说法似乎是一个完全相反的概念。但实际上,这是一个持续得比“亩产万斤”久得多,与人民公社时代相始终的说法。其影响力之大,甚至让毛ZD说出了“谢谢五亿农民瞒产私分”。那么什么是瞒产私分?人民公社时代怎么会有“五亿农民瞒产私分”?以前没地的时候,地主老爷收的租虽然多,好歹交完了剩下都是自己的,可现在为何要交那么多公粮?为何余粮必须卖给国家?为何口粮吃不饱?农民不理解什么是集体化,不理解什么是社会主义,虽然他们有热情。“一大二公”加“统购统销”,数千年习惯了自给自足自然经济的中国农民,处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状态之上。上头要多交粮,自己又吃不饱,就出现了普遍的“瞒产私分”现象。
曾任SX省**县古村公社吾村的干部俦小介绍,1958年他曾主持过一次瞒产私分,可能是这个村里唯一一次成功的瞒产。1958年吾村打了100万斤粮食,上头说要交2只有70万斤,这样留下了一批粮食。谈及瞒产私分的原因时,俦小则称“怕明年要挨饿呢”,“(做这种事)心里也不是不害怕,说你们破我一个,救全村人罢。把粮食分散在人家存住,免得一下被查出来。另也有个想法:是共产主义了,哪里也能吃饭,上头即使处治也不会太厉害。”广义上来说,“瞒产私分”还有别的形式,相对于组织严密的瞒产来说,“偷粮”是一种更为常见的形式。或者说不叫“偷粮”,而是心理上让农民们更为好受的说法“捎带”。例如小麦,就是割得粗一些,遗在地里,再回去捡。要偷谷穗的,就是在扬场时,故意把风力调弱,这样谷、草中间就会连草带谷地多出一堆,大场的这些人就把它拿走了。偷的方式很多,不同的东西也有不同的偷法,可谓是广泛发动了“群众的智慧”。最夸张时发展到村组织监守自盗,巡田的故意留下破绽好让自己人去偷,有道是“巡田的不偷,五谷不收”。好人坏人都得偷,否则就饿肚子。随后,开展了“反瞒产”斗争,这场斗争扩展到了全国。“三年困难时期”所遭到的损失,很大程度上与“反瞒产运动”是有关系的。在AH小岗18人血手印之前,“三自一包”、“单干”与“反单干、反包产到户”进行了反复博弈,批判刘少奇邓小平复辟资本主义和“三自一包”罪行的浪潮铺天盖地,刘邓成了中国“头号大坏蛋”之时,不少农民弟兄还在背地里悄悄地说:“借地包地,救活了亿万农民兄弟!”“要想吃得好,土地就得包。”“包产到户,能吃饱肚。”“心里一着急,想起刘少奇!”包产到户后自然不会再出现“瞒产私分”的行为,生产劳动积极性也大为提高。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实行分田到户包干制,多种经营方式并存,社会主义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记得那是八十年代初,农民按照承包的土地数,要上交公粮。麦收之后,在麦场,三伏天,各家各户把收获后的麦子扬净,把麦子晒得咬在嘴里发出咯嘣声才收回家。然后按照村里的安排,到乡里的粮站交售公粮。一大早,男女老少互相簇拥着排队交粮。有使人力排子车拉着的,有几家合着用拖拉机拉着的。那个时候我还小,曾经坐船跟随父母去交过公粮。院子里更是热闹,有交粮的,有开了单据排队等着领钱的。大人孩子的喊声、笑声,就像赶集贸市场,热闹的很。交粮的人们,交一户往前挪动一户,一户紧挨着一户。就这样等待着挪动着,一边聊着天一边不时的向前张望着,盼望着。当轮到自己的时候,不时的爆出高兴地笑声,“终于轮到了”。交了粮食,凭票排队领钱。当时的乡下人,家家已是有吃有喝了,白米饭成了家常便饭。开放初期,党的好政策,激发了农民的种粮积极性,大家伙卯着劲的种好粮。粮站当时的机械化水平还很落后,还没有现在先进的传送机和筛选机,还要自己沿着那大高板桥,一袋袋的把粮食肩背进粮仓,把粮食倒到最高点,很是费劲的。虽是这样,农家人的心情是愉快的。当拿到粜粮款的时候,一边挥汗如雨,一边点着手里的钞票,脸上露出丰收的喜悦。那时候谁家要是收上几千斤粮食,可带劲了,看到家里收获的好几千斤小麦,眼睛里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不可思议,简直就像神话。一晃三十年,三十年的日子,人生易老,光阴易逝。但是迅速发展的经济确实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改革让农民的腰包鼓起来,人们的生活不再是期望大鱼大虾,也不是期望有衣服穿,而是期望有更高的物质享受和精神生活。现在国家粮食政策已放开,收购粮食的商贩抢着进入农户家里,而且买粮的要和种粮的商洽。谈妥之后,买粮的要自己装车。买粮食的还要陪着种粮的把卖粮款放在信用社柜台上,存到种粮户的存折上。如今“粜米”也已经成为了历史,国家的惠农政策,越来越偏向于农民,农民吃了定心丸,更进一步的提高了农民的种粮积极性。
1981年分田到户,只管每人分多少分地,一家分多少亩地,水田多少,旱地多少。这一分不得了,村里再也没有缺粮户,再也没有不够粮食的人家,从此告别了生产队长吹哨子吆喝社员出工的历史,同时也终结了吃不饱的历史。村里人几乎把全部心血都花在田地里,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田地里,象侍奉爹娘一样侍奉着田地和庄稼,再也见不到懒洋洋磨洋工的人,再也没有了浅浅地犁地、轻轻地耙田的人,无论是水田的水稻还是旱地的番薯,都长得茂盛茁壮。春耕和夏种时,田里都要灌溉,为保证自家的田能灌上水,村里人会在水渠边守上一夜,怕自己一走开又给别家人堵上引到人家田里。田里一颗一粒都是自家的,收割时自然倍加珍惜。以前生产队收割水稻时田里总会有一些孩子拾捡稻穗,有的大人在割稻子时就会装着大意,掉下些稻穗让跟在后面的孩子拾捡;打谷时有的会特意洒些出来给自家的鸡鸭吃,现在再也看不到这种现象了。一年下来,村里人高高兴兴交公粮,眉开眼笑装满自家谷仓。经典经济学家把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问题研究的极其复杂,政治家们花了不少时间去寻找足以推动生产力发展的生产组织形式,谁曾想到,事情就那么的简单,小岗村不认几个字的农民比经济学家和政治家们都聪明,把这些家们解决不了的问题用他们的行动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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