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里的裴将军，被颜真卿的笔法描绘得剑气如虹、矫若游龙。我曾见过云门舞集的一支舞蹈，名字叫做《狂草》，舞者就是用自己的舞姿和动作表现狂草书法。而眼下，我居然见到了公孙大娘版本的颜真卿《赠裴将军》！
此情此景，已经不是用“三生有幸”能够形容的了！
“剑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登高望天山，白云正崔嵬——”
果真是乐声歌声舞蹈的天作之合！
举座嘉宾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包括我在内。不是不敢呼吸，而是不好意思。呼吸声都会打断这么美的表演，谁忍心？
无奈我观赏之余，还要提心吊胆！
“入阵破骄虏，威名雄震雷——”
来了！
我的全部神经都紧绷到极点。因为接下来一句是“一射百马倒，再射万夫开！”
如果她要表演那一招“飞剑入鞘”，肯定是在这个时候！
果然，她双手先后抛飞，两支宝剑如蛟龙一般嗡鸣着飞上天去！
所有人都屏息仰脸看着天空上的两支宝剑，这当口，公孙佳人没有静静地等待，而是继续舞蹈，像是对宝剑何时落下、将落在哪里，一切都成竹在胸。
“匈奴不敢敌，相呼归去来——”
她已悄无声息来到了皇帝身前。
我清楚看到她素手微动，两道细不可察的丝线光芒一闪，直冲皇帝胸口而去。
她的表情，始终平静如水。
皇帝还仰着头看天呢。我和高力士不约而同、一左一右飞身上前！
刺刺！
我和高力士都已不是第一次接触“龙须引”了。这玩意细若牛毫却锋利无比，今次，还带着一股我意想不到的强大力量，在我伸臂拂开它的时候如利刃般毫不客气割破了我的衣裳！
顿觉手臂一热！
那边高力士和我的情形只怕一模一样！
但是我们动静如此之小，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连近在咫尺的皇帝，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懵懵然看着我俩，只道是我俩不小心在他面前挥了一下膀子，一脸莫名其妙。
突然窜出来的我们俩破坏了公孙佳人的计划，她满脸诧异！
也是！
她从未见过我的脸！
上三次她见我，都还是“王维”的样子呢！
龙须引力道太大，我还没能站稳呢，就听到了“功成报天子，可以画麟台！”
歌女终于唱到最后一句了！只见公孙佳人一脸黯然，往后飞退，俏足立于池中一株残荷之上，双臂平举，两只剑鞘迎向上空。
接着，两柄短剑象两道电光一样从空中投射下来！
按说，宝剑应该准确落回鞘中！
可是不对！
这两柄剑芒所指之处，分明就是她自己的头顶！
是“暗杀不成，宁死毋降”的意思吗？！
我内心巨震，完全不做他想，直冲出去，想要阻止她的愚蠢行为！
“李隆基已死！”我去到离她不远的时候，才低声吼道。
宝剑嗡鸣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已经近在咫尺！
照这个力道，拂开宝剑是不可能了！
我全力推开她，可是这样一来我自己就暴露在双剑之下了！
混沌间似有另一个身影出现！一支黑色闪电与这两道短剑迎面相撞！
镪镪！两声脆响。
三剑齐齐飞开！
恍惚间我认出了那支黑色闪电——承影！
“快闪开！”
只听见良的一声怒吼。
闪开？闪开什么？！
剑不都已经飞走了吗？
我回过头，看向身边和我一起倒向蓬莱池的公孙佳人。
却只看见一双手掌。
一双手掌。
指如葱根，白如凝脂。
这双手掌，在前不久，拿的还是宝剑。
此刻，指缝里夹着两根再熟悉不过的“龙须引”，直刺我颈部！
刷！
龙须引力透我左右肩胛！
“李隆基已死么？”公孙佳人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早就知道了。”
………………
死了。
是死了吧。
那两条龙须引如细小的虫子一样，沿着体内经脉游到了我的脊背，然后停住。
膏肓。
我似乎是苦笑了。
每当形容一个人病无可治时，人们常会用到一个词：“病入膏肓”。但可能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膏肓穴是中医里一对重要的穴位。
膏，膏脂、油脂。肓，指心脏与隔膜之间。膏脂为提供心火燃烧之柴薪，在火热作用下所处为液态，经心室燃烧后气化蒸发的部分在胸腔内压的作用下随湿热之气外渗体表膀胱经，故名膏肓。
张果老曾经提起药王孙思邈，实际我也曾读过一部分药王的书。药王在《千金方》中说：“膏肓能主治虚羸瘦损、五劳七伤及梦遗失精、上气咳逆、痰火发狂、健忘、胎前产后等，百病无所不疗”。针灸膏肓穴，可以“无疾不愈矣”。但是，针灸膏肓，必须配合气海、足三里等穴，才能“引火气实下”，防气火壅盛于上。
控制心火的主穴。
公孙佳人那两针龙须引最终停在膏肓，不是要我的命，是要牵制我的心性。
这一瞬间我什么都想明白了。
虽然我不愿意想。
更不愿意明白。
哗啦啦！
水声中，我跌入了蓬莱池，冬季水温之冷，都不及我心头之冷。
哗啦啦！
又一个人跌入水中。
却不是公孙佳人。
是良。
入水之前仿佛还能听到他们的搏斗之声；入水之后，钻心刺骨的冰寒之感袭来，我的意识、乃至身体发肤，都几乎全部冰封起来。
良……
他面若死灰，双目紧闭。昏过去或是死过去了一般，无意识的在水中翻转。
对不起，我害死你了。
我努力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手。
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里，水波粼粼中，隐约还能看见公孙佳人依旧站在一株残荷之上，冷冷地望着我们……
我知道自己没有死……
没有死……
因为魂魄没有离体。
只是这一生以来，很多人很多事，走马灯似的在我心头脑海之中掠过。
……
……“丫头，吃饭饭了哦。”
这是妈妈。这是我孩提最初的记忆。那一天，我见到了太爷爷。在那个位于八卦鱼眼位置的祖屋里，在本不该见到魂魄的西厢房里，我见到了太爷爷的魂魄。
……
……“喝吧，孩子。”
这是陈婆。她用一碗清水，解了种在我喉咙里的咒。她开启了我作为守门人的人生。
……
……“丫头，怕是没机会了。”
这是大伯。他是我武功心法的真正启蒙老师，那个冬日的下午，他送了我会自动对打咏春拳的木头小人。
……
……“姐姐饶命，姐姐饶命！”
这是多吉。调皮捣蛋的他，在我手心钻了一个洞，住了进去，从此跟我走天涯。
……
……“什么？看到什么？”
这是方河和我第一次并肩捉妖的男生。虽然只见过一面，我却一直记得他。因为从那一天开始，我正式出现在了魔道的视野中。
……
……“树海说了，让我在这里等一个从头到脚发着金光的人。等到了这个人，我和他的缘分就真的尽了。”
这是老家村子里那个叫圆圆的女鬼。大伯救了她的魂魄。说起来，大伯何止只救了她一个啊。
……
……“对不住，时辰到了，你同阎罗王讲理去。”
这是马面。我们因为圆圆，不打不相识，此后的日子里，他又帮过我两次。想来，都是从前和地藏王的情分吧。
……
……“丫头，爸爸相信你的每一句话，但是你记得，人心叵测，这些天方夜谭般的话，不要轻易告诉别人，没什么好处的同时，可能还给自己惹来麻烦。”
这是爸爸。对，虽然我很晚才想到他，其实，相比给予我生命的妈妈，爸爸更加像我的人生导师。每次关键转折的时候，他都无比尊重我的选择。那天我和大伯斗败了飞尸后，他对我说了这么语重心长的一段话。爸爸，妈妈，大伯，陈婆，我好想念你们啊……
……
……“不必打了吧？”
这是乐道长。他站在参天的古松下，笑眯眯和我对掌。他决定了我对道派人的最初印象。我觉得他们都像他一样温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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