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贺兰玥以为找上门并带走幺姑的是君不羁,结果没想到却是之前在蝴蝶泉边遇到的那位中了蛇毒而被她所救的年轻人。虽然有些意外,但是在莫落舒熟稔亲切的态度下,她放松了下来,态度变得自然起来。
和莫落舒打过招呼之后,贺兰玥左右看了一下,没有看到带幺姑过来的常山,问道:“我听花姐说,之前你派常山将幺姑,就是我的同伴接了过来诊治,她现在在哪?可有人帮他诊治过了?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可还有救?”最后一句问话声音很轻,而且带着颤音,虽然抱着一线希望,但是想到被好几位大夫判了“死刑”的幺姑,她脸色不免黯淡了下去。
“放心吧,没事的。”莫落舒笑道:“还有的救,不是什么大症候,你的同伴得是伤寒,……”
听他说有救,贺兰玥先是一喜,之后听到“伤寒”两个字,忙不迭的打断他:“幺姑得的不是伤寒。我请了好几位大夫为幺姑看诊,他们原来也都说是伤寒,可是开了方子,幺姑吃了之后,不仅病没见好,反而更加沉重了,因此幺姑得的绝不是伤寒,不能按照伤寒来诊治。”
莫落舒失笑,忙解释道:“伤寒也分好多种。你同伴身上的燥热完全是由心火太盛而引起的,所以虽然是伤寒,但是却是真寒假热。而之前的大夫将你同伴的发热误以为是由伤寒引起的,因此开的方子,药不对症,自然吃了没有效果。”
“你说的是真的?”明白幺姑并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只不过以前一直被“误诊”了的贺兰玥在知道幺姑这次是真的有救了之后,欢喜来的太突然,几乎不敢相信,不敢置信的问道。
莫落舒含笑点了点头,指了指房间,说道:“确诊之后,大夫就开了对症下药的方子,你的同伴已经喝过一副药了,如今正睡着,不信的话,你可以进去看看。”
话音未落,贺兰玥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屋里跑去。进了屋,一眼就看到幺姑盖着一床杏子红绫被躺在床上,她下意识的放轻脚步,走了过去,见原本脸色青灰泛白的幺姑变好了许多,头上也没有像以往睡着时一样出汗,安稳合目躺在那里,睡得正香。贺兰玥只觉得吊在胸口的那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喜极而泣。她双眼含着热泪,捂住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悄无声息的从房里退了出来。
贺兰玥脑子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因为幺姑有救而松了下来。这些日子她为了幺姑的病情,操心不已,奔波劳累,不管是精神还是身体,皆疲累到了极点。不过是勉强支撑的她因为一直撑着她的,胸口中的那口气泄了下来,身体受不住,跨过门槛之后,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跟过来的莫落舒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小心!”关切的看着她,问道:“你没事吧?我帮你看看?”
贺兰玥扶着门框站了起来,挥却了莫落舒想要帮她诊脉的手,谢绝了他的好意:“我没事,不过是太过欢喜,一时腿软,没站稳而已。”虽然知道幺姑没事了,而且她刚才也亲眼看过,不过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让她还是想再一次得到确认。她和莫落舒对视,望着他的眼睛深处,声音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惶恐,问道:“幺姑真的没事了,是吗?”
莫落舒和她保持着对视的状态,看到她眼中的患得患失,用力的点了一下头,语气异常坚定的说道:“是的,确实没事了,我保证。”
听了他的话,贺兰玥的眼泪如同泄了闸的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自从来到长安,不管遇到多么难的情况,她都不曾哭过,如今知道幺姑有救,她的眼泪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怎么都止不住。
在身上摸了一下,没有找到手帕,贺兰玥伸手胡乱的抹去脸颊上的泪水,立正站好,整理了一下衣服,敛神肃目,对着莫落舒恭恭敬敬的施了一个大礼,犹自带着哭腔,鼻音很重的说道:“谢谢你,谢谢你救了幺姑。”
莫落舒赶忙将她扶起来,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可当不起姑娘的大礼。何况,姑娘你就算要谢也不该谢我,而是应该谢给你的同伴诊治的大夫才是。”
“救治幺姑的大夫是要谢的,你也是要谢的。若不是你,恐怕幺姑……”贺兰玥深深的看着在她们濒临绝境突然出现,并伸出援手的莫落舒,对他的感激之情无法言表,语气诚恳真挚,发自肺腑的说道:“谢谢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但是真的,真的非常感激你的出现。”
在和幺姑一起生活的时候,贺兰玥一直都以为自己是坚强的,是独立的,是幺姑依附着她生活。但是等幺姑病倒,被大夫宣告不治之后,她才知道,她其实是脆弱的。表面上之幺姑靠着她才能草原活下去,但其实反过来,她又何尝不是依靠幺姑呢。
正是因为有幺姑的存在,才让她熬过了那段被视为亲哥哥一般的越顿皋啜的背叛,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朋友以及她所认识的人在她眼前被人杀死,父亲因为国家大义而丢下她赴死的那段日子。幺姑对她来说,已经不仅仅是同伴那么简单,还是朋友,是亲人,是爱护她的长辈,……。她一度是她心灵上的寄托,心灵上的依靠,因为幺姑的存在,才让她不至于在她父亲和朋友过世,视为哥哥的存在背叛而觉得被这个世界所遗弃,觉得孤单。
莫落舒看着直接用手去抹脸上泪水的贺兰玥,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递了过去,调侃道:“诺,用这个吧,再让你这么抹胡下去,你那张脸就快成花猫脸了。”
贺兰玥看了一下自己在外面跑了一天,不知道都摸了些什么,再加上沾上了泪水,脏兮兮的手,目光落到莫落舒递过来的干净绢帕上,面露迟疑之色,不好意思伸手去接。
将她的反应收到眼底,莫落舒不由得笑了起来,摇了一下头,拉过贺兰玥的手,将手帕塞到她的手里,笑道:“帕子这东西就是给人用的,弄脏了洗干净就是,用不着爱惜。”
对上莫落舒温柔的眼波,贺兰玥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低声道了声谢,拿起帕子,胡乱的在脸上抹着,鼻端嗅到帕子上传来的幽幽药香,她的脸不仅越来越红,而且还热了起来,宛如烫熟的虾子。擦完之后,她将帕子收起,说道:“等我把它洗干净了再还你。”
在两人说话时,常山端着一个大荷叶式描金托盘,上面放着一个装着几色果点的什锦攒心盒子和一个官窑脱胎填白茶壶走了过来,将托盘上的东西放到屋檐廊下摆着的一张楠木海棠花式雕漆几上。几上茗碗瓶花俱备,还有一本看了一半的书倒扣在几案上。
因为已经从花姐和薛萝的口中得知,是常山来花零居带走的幺姑,所以贺兰玥对常山的出现并没有感到意外。看到他,想起被倒塌的房屋砸断腿的常婆婆,她关切的问道:“小山,婆婆还好吗?她的腿没事吧?”
“谢谢贺兰姐姐关心。奶奶很好,只是暂时还不能走路,不过公子说了,她的腿没有大碍,只要好好养上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初。”常山将托盘上的东西放到几上摆好之后,拿着托盘对莫落舒弯腰施礼,然后低着头退了下去。
在夹道拐角处,常山碰到了迎面走来的曲潆,忙和她打招呼。曲潆颔首表示回应,看到他拿在手里的托盘,心中一动,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他,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常山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哦,贺兰姐姐来了,正在菊院那边和公子说话,我刚才端了些茶果送过去。”
“原来是救了表哥的贺兰姑娘来了。”曲潆闻言点了点头,对站在一旁,等在那里,看她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常山说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常山“唔”了一声,转身离开。曲潆看着离去的常山背影,转过头,低语道:“贺兰玥,你真的仅仅是表哥的救命恩人吗?”边说,边往菊院的方向看去,脚步轻移,变更了她原本要去的目的地,往菊院那边走去,来到房屋拐角处,站定,偷眼往里面看去,虽然因为距离的缘故听不到贺兰玥和莫落舒说什么,但是将廊下两人相处的情形看了个一清二楚,因为贺兰玥背对着她而坐,所以她看不到她的容貌,不过却把莫落舒看个正着。曲潆贪婪的看着莫落舒的容貌,脸上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虽然两人同处一处一个屋檐下,但是能这么明张目胆的看他,机会并不多,想到两人的身份,她心中不由得一片酸苦。
菊院这边,常山退下后,莫落舒伸手,对贺兰玥做了个请的姿势,转动着轮椅来到雕漆几前,结果发现雕漆几旁边没有椅凳,歉意的笑了一下说道:“是我招待不周了。我很少有客人,底下的人虽准备好了招待客人的茶果,却忘了给你预备座位,疏忽大意至此,真不好意思。”说着就要招呼人搬椅子过来。
贺兰玥忙摆手说道:“不用,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坐这里就好了。”说着,在雕漆几旁的长廊栏杆的石矶上倚柱坐了下来,“你看,这不挺好的吗,这石矶打扫的很干净,而且高度和距离都很合适。”
莫落舒笑了一下,将搭在轮椅后背上的大锦褥子拿下来,递给了她,“虽然干净,但是石头冷,铺上这个,将就着坐一坐儿吧。”
这才十月,贺兰玥看到莫落舒虽然不至于身穿裘衣那么夸张,但是他穿得要比别人厚实得多,而且这个锦褥就放在他轮椅后背上,应该是他也用得上的。知道莫落舒身体不好的她赶忙推却道:“不用了,我身体好得很,这一点点凉意算得了什么,比起大漠昼夜温差来差远了。”
莫落舒的手并没有拿回去,口吻中带着一点命令,语气坚决,不容反驳,“让你铺上就赶快铺上。”放缓了语气,语重心长的说道,“如果没有条件,自然就不用讲究这些,但是如果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女孩子还是要多多爱惜自己才是。这会儿你年轻,纵使有个一星半点的不妥也看不出什么来,但是一旦上了年纪,病痛就会找上你,届时后悔年轻时没有好好保养可就来不及了。”
亲人和朋友之间相互关心,无可厚非,但是贺兰玥和莫落舒算上这一次,总共不过才见了两面,而且第一次见面的过程并不愉快。几乎可以说是陌生人的莫落舒在知道她来长安之后,竟然派人找寻她,并对处于窘困之中的她们施以援手,救下了濒死的幺姑,贺兰玥对他的感激无以言表。此刻面对他毫不掩饰的关心,她只觉得心中一暖,眼眶突然有些酸,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
贺兰玥在心里暗暗鄙弃自己这是怎么了,那么多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面对那么多的困难都不曾掉过泪,怎么这会儿突然变得这么软弱爱哭起来。她不知道,以前她的坚强不过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身后没有依靠,所以不得不咬着牙硬装着坚强,如今莫落舒的表现让她知道自己在累了的时候,不需要自己一个人去强自支撑,自然而然的就露出了自己脆弱的一面。
深深的看了莫落舒一眼,贺兰玥心情复杂的接过锦褥,铺在了石矶上。不想让莫落舒看到她的失态,她低下了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转移话题:“一段日子没见,小山身上少了几分浮躁之气,变得沉稳知礼了许多,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可见你□□有方。”虽然花姐说徐坞的产业是有鼎鼎有名的飞马牧场,不过想到蝴蝶泉相遇的时候,跟在莫落舒身边的人对他的众多称呼,夸他医术好的那个男子称他为“公子”,联想到刚才常山对他的称呼,因而问道:“小山是拜你为师,在跟你学医吗?”
“是在跟我学医没错,但是并没有拜师。”对上贺兰玥疑问的目光,莫落舒笑道:“我只是个医术并不高明的庸医,小山品行和心性都很不错,人够机敏,而且又能沉下来心来去钻研,还有一股认准了目标,不达到目的不罢休的劲头,是个学医的好苗子,让他拜我这么个庸医为师,不免耽误了他。”
因为莫落舒的话,贺兰玥不由得想起了她在蝴蝶泉时她对他医术的评价,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嗔道:“那个时候我不明世情,所以才会做出那么武断的结论,这都过去多长时间了,你就不要揪着不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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