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夜晚,是银盘高悬,碧空如洗。四野的狼嗥,彼伏此起。白天被晒软的地面,又开始冰冷结冻。苍茫茫的大草原,仿佛跌进了旦古。只有王者的寝宫还灯火通明,昭然着至高无上的统治。
殿穹前边的广场上,欢庆的篝火早已熄灭,热烈的歌舞也已消停。
呼厨泉体怜蔡琰远离故土,思念成疾,再加上他这个做夫君的因为亲征,分别了数日,归来的他,本想与蔡琰共度这个美好的良宵,以慰藉她独在异乡的孤凄,只是现在他有心事,不安的在等待右贤王去卑。
右贤王去卑,是单于呼厨泉的同父异母叔叔。他虽为单于长辈,却比这个大单于侄子还年轻。
因为是亲叔叔,呼厨泉派他出使汉室,或寄托重任,最是放心。
只是此刻,呼厨泉的心,再也放不到肚子里了。右贤王进贡归来的迟缓不说,怎么还带回来一些汉使和官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今晚必须等到右贤王,亲口听他叙述详情。
凯旋归来的好心情,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夜深了,王者的心仍不能平静,他在迫切的等待着右贤王。随着右贤王脚步的渐近,单于那颗心更加激动不宁;他坐姿虽如固,胸腔里那颗心却早已迎出了殿厅。
右贤王走进殿厅,浑身上下透着风尘奔波,面上却绽露着笑容;只是那笑容背后,是难掩的忧心忡忡。
单于的心立时提了起来,下身不由自主的脱离毛皮宝座,不等右贤王施礼完毕,便迫不及待的指了指下首的座席,示意他坐下:“右王叔一路车马劳顿,辛苦了!”
右贤王谦卑:“让大单于挂念了。”
呼厨泉重新坐定:“一路顺风否?”
右贤王点头:“进贡之事,甚是顺利。曹丞相回赠了锦匹和琼浆玉液,另派正副汉吏和数名官吏护送,夜已深,卑王担心惊扰了大单于歇息,便自行作主,将汉使团安排在驿宾穹里。”
呼厨泉仍是担心:“汉有遗风: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汉使护送右王叔回程,如此冷清的安排,是否不尊重?”
右贤王一脸疲惫的摇头:“夜太深,一路上车马劳顿,早歇为好;反正大单于明日还要设宴为汉使接风洗尘,到时再鼓瑟吹笙,以表隆重欢迎。”
呼厨泉虽点头赞同,却观察着右贤王的面容。进贡顺利,又得到汉室如此回赠,这是喜事,应该高兴,右王叔为何不激动?
右贤王被单于注视,很不舒适,便接着禀叙:“此次去汉朝进贡,见到了曹丞相……”
呼厨泉为之一振,一扫脸上的诧疑,不由自动的脱离狼皮宝座,身体前倾:“右王叔见到了曹丞相?”
右贤王点头:“嗯!曹操在邺城大兴土木,工程甚是宏大,曹丕少主为主监;咱进献的毛皮和良马本来冲着曹丞相去的,进贡到了邺城也最适宜;交接完毕,本王欲向丕少主提出到许都拜见曹丞相,可没想到,曹丞相特意派人请下臣到许都……”
呼厨泉激动:“如此说来,是曹丞相特意召见了王叔?”
右贤王点头,却面呈忧色:“嗯。”
呼厨泉激动的站起,昂首阔步的走了几步,是开怀大笑:“哈哈哈!好啊!好啊!”他转身走向右贤王:“右王叔不虚此行,摸透了他曹丞相的态度,我们不再有后顾之虑。右王叔临行之前,本单于就提及过嘛,当年兄长遭离乱,曾流落汉室,还是得于曹丞相相助,才得以回故土承继单于。汉人最念旧情,曹丞相平定了乌桓,是不会翻过阴山,向我们进攻的。”
右贤王有心事,正捏着一把汗,怎么也高兴不起。
呼厨泉重新落坐,端起奶茶,一饮而进,抹了一把嘴,双眼炯炯,激动的问:“右王叔看到的曹丞相,是如何姿貌?兄长在世时,曾称赞曹丞相不怒自威?他是不是也像本单于一样,身体魁伟强悍?”
右贤王摇头。
呼厨泉面露蔑视:“哦!”
右贤王:“大单于,那曹操,虽姿貌短小,却智谋出奇,神武英发,胸怀雄心大略,我们……”
呼厨泉大手一挥,打断右贤王,站起身,走到殿窗前,伸手掀开皮窗帘的一角,张望着穹庐外的远处,背对着右贤王,信心百倍:“他曹丞相如何具雄略,皆无所谓,他既然召见了右王叔,说明他有意与我们南胡结盟友好,哈哈哈!看来,他曹丞相是个念旧情的汉人,当年资助家兄重整旗鼓,回来继承单于宝位……只是这次他灭了乌桓让我们好担心呀,现在好了,我们就不再担心他曹丞相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率大军来讨伐我们。以后,我们要全力以赴对付北匈奴,不但要把失地收回,本单于更有兼并北胡的心志,哈哈哈!”呼厨泉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即收住笑容,脸上蒙了层的不解:“本单于不明,既然右王叔进贡顺利,怎归来如此迟缓?让本单于很牵挂啊!”
右贤王一脸的担心:“大单于,你猜曹丞相特意召见卑王,有何要事?”
呼厨泉转身,注视着右贤王,一脸的不屑:“有何要事?当然是表示两邦友好相交!”
右贤王摇头:“非也!”
呼厨泉凝眉:“非也?那是何事?”
右贤王小心翼翼:“是曹丞相有亲笔书信委托卑王捎带给大单于您……”
呼厨泉难以自持:“书信?曹丞相给本单于的书信?”呼厨泉激动的重新坐回宝座:“快呈上曹丞相书信!”
右贤王犹豫了片刻,在呼厨泉迫不及待的注视下,从身上取出书信,慢慢起身,呈给呼厨泉。
呼厨泉目光急切的阅看信件,一双粗壮的大手立即就颤抖起来。不待完毕,书信便自手中脱落,随着从门缝里荡进的劲风,飘向宝座的另一边。
身后的侍卫欲弯身拾取,右贤王急忙起身,在他之前拾起,折叠好,重新放回到呼厨泉面前。
呼厨泉突然像一头受重伤的野兽,一脸惊疑的瞪着右贤王:“曹丞相怎么知道昭姬王妃在我们南胡之地?”
右贤王一惊,急忙解释:“当年昭姬王妃被卑王挟持到胡地,蔡家庄人人皆知,王妃师兄名叫阮瑀,是此次接待卑王的副史,一见面就向卑王打探王妃事宜……”
呼厨泉摇头叹息:“右王叔可回说,王妃早因病故去。”
右贤王又一惊:“昭姬是王妃,又有一双小王子,不像当年的苏武,只是一名放羊的苦役,很容易藏慝;况且,胡地多汉人,昭姬的胡笳诗赋早已流传汉室,老少皆传唱成痴;大单于,现在正是与汉邦交好之时,卑王若谎报昭姬王妃命殁,岂不是送把柄与大汉室,坏了修好大局……”
呼厨泉的头仰靠在座背上,微闭双目,深锁额眉,神志落魄,情绪低迷,刚才的雄心壮志无处可觅。
右贤王小心翼翼:“大单于呀,您心里在怪罪卑王吧?怪罪卑王,当曹丞相提出赎王妃昭姬,卑王没有极力阻止。大单于呀,并非如此。卑王当时是用尽心机,极力阻之,可曹丞相的意志很坚决呀,更是深思熟虑,卑王提出的拒绝理由,都被他以孝善给一一拨斥。连卑王提出的缓兵之计,都被他一口拒之,那强硬的口气没有半点回旋余地。所以,卑王怀疑,他曹丞相赎昭姬王妃,只是面子,这背后肯定是故意向胡地展示强盛的外交实力。在这节骨眼上,与曹丞相翻脸,等于以卵击石,卑王只是同汉使团同归,至于说放不放昭姬归汉,还是大单于定局……”
呼厨泉的双目不睁,魁伟的身躯不动,只用缰硬的手指示意右贤王退去。他现在明白右贤王脸上的忧容,更明白汉室为何派汉室和官兵护送。
右贤王无奈的叹息一声,胸中舒了一口气。总算把自己向阮副史主动承认昭姬在胡地一事,给圆满过去。可他当初也是为了炫耀南胡善待昭姬才故意说出去的,没想到会引出这下面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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