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然和顾琪赶到E市已经是一天后,刚进医院时顾琪便接到了一个电话,池然看得出来是应该是什么急事,她看到顾琪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池然本就是不想寒尘雨和自己来,顾琪算是帮她解了围,所以也是很直接的说道:“顾琪姐,你有事先去忙,我自己可以。”
顾琪点点头,说:“然然,我爷爷的公司突然出了一些事,我得回去一趟,他自己我不放心。”
“那你赶紧回去吧,不用担心我,真的。”对于顾琪,池然有些觉得自己对不起她,莫名的。那夜的事,她从未问过自己,连池然都觉得奇怪,她不问,她也不会主动说。
顾琪还是和池然一起到了楼上直到看见池然的母亲,客气的问候了几句才走,池母知道她是寒尘雨的女朋友,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对自己和女儿关心的都不多,更何况是自己的侄子。此时她的心全栓在了手术室里池东海的身上。
刚才顾琪在池然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诺大空旷的走廊里只有自己和母亲,竟显得有些微微不自在,她甚至都没有想象中的与母亲抱头痛哭,只是呆呆的坐在她身旁。她的语言少的可怜。一种强大的陌生感和疏离感让她喘不过气来,洁净的玻璃窗闪出了不小的空隙,有些凉嗖嗖的风争先恐后的从外面钻进来,这个秋天好像来的特别快。即使有些风,也让池然觉得莫名的胸闷。她还记得小时候刚被接到家时母亲的样子:黑的发亮的头发被高高的挽在脑后,温暖的眼,红红的唇,一身蓝色碎花长裙,像极了很多次梦里憧憬的那个漂亮模样的母亲。她以为母亲在外工作一定很苦,就像乡下邻居家孩子的母亲一样明明三十出头,脸上却过早的爬上皱纹。她那时候猜父亲肯定对母亲特别好,才让她保养的这么好。可现在就坐在她身边的人,她无论如何也无法与记忆中的那个影子重合:她是苍白的,无力的,心力交瘁的,她像是一下子就老掉的人,孤独而绝望,即使她的女儿就在身边,好像也只有一个人在漫长的等待丈夫。
“妈。”池然叫出口,打破了这寂静的空空走廊。
“嗯,然然,我不该让他去的,我应该知道的,你爸爸他……”她泣不成声,掩面痛哭,却不曾想把头靠在她女儿的肩上。池然想安抚一下她,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覆上她满是泪水的手,想给她力量。她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连父亲怎么出车祸的都不知道,池然的喉咙里像是被人堵满了铅,难耐又干涩。
“谁是病人的家属?”手术门被打开,一个戴着口罩的年轻护士跑了出来“病人失血过多,需要马上输血抢救,谁是他的直系亲属?
”池然几乎是下一秒就脱口而出:“我是!我是他的女儿。”
“那你和我过来。”年轻护士快步而走,池然赶紧跟在她身后。
“等等!”一个女声在背后响起,池然困惑的回头。
“然然,你不能……你不能去。”她猩红的眼还流着泪,此刻站着的她更像是在风里飘摇的一根老掉的草,池然甚至都怕她站不稳摔在地上,可她不敢上前去扶她,莫名的恐惧霸占着她的大脑,好像什么重大的事要宣布一样,她盯着她,那一刻,她怕极了她的母亲。
“然然,你不能去……不能。”她重复着这句话,却低下头,不去看她眼里的困惑和害怕。她的女儿。
“到底去不去?现在病人的情况非常危险!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年轻护士吼着,即使在医院里见惯了生死,却还是不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然然,你别去……”她低声嘶哑,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气,眼神空洞无神,这一刻,池然突然不想听到她后面的话了,她安静的走过去,轻轻抱住她,即使这个怀抱冰凉而陌生。
那个小护士已经等的不耐烦,又是说了一通才走,她去联系血浆了。时间静静的流淌,谁也不愿意打破这份宁静。天色渐黑,医院里高大的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亮起来了,他们在三楼,那些影影绰绰昏黄的灯光漏进了窗里。可是池然还是觉得冷,莫名的冷,暖色的灯光冷色的景,让她耗尽了原有的耐心。
“妈。我去买点东西回来吃,你等我。”她起身走了几步,背后传来一声沙哑至极的声音:“然然,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个字一个字咬的有力凝重。
“可是,我饿了。”池然回头,很久之后她还记得那天她有点俏皮的回答和她微微上扬的嘴角,她知道那个表情一定丑死了,因为她已经感觉到脸上有冰凉凉的东西滑下来,湿润而粘稠。
她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可是身后那句:“你不是我们的女儿!”还是清晰的落入她的耳畔,巨大的声响在这个空空的走廊里伴随着回音又重重的重复敲击在池然的心上。她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跑,后面那道幽深的目光刺的她的后背生疼。池然跑到楼梯的拐角处,缓缓蹲下身去,曾经想了好多遍自己是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她质疑过,困惑过,迷茫过,但是想到父母或许真的忙,或许真的不是不爱自己,那些疑惑硬生生的被压下去,她一次次的拿着那张□□却不敢去银行里查查里面到底有多少钱,她是一个渴望温暖的人,那些钱只能隔断她与父母的关联,她看着它的时候真的想用剪刀一把剪断——那也是几年来她与父母唯一的联系。当真相猝不及防的撕开时池然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楼道里的白炽灯照着她苍白的脸,她已经分不清楚是墙壁的冰凉还是身体里的冰凉,她木然的在哪蹲着,整个人缩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听到手术门打开的声音和轮子碾过地板的声音。池然疲惫的起身,小心的探过头,母亲跟在手术车后,转入了另一个病房,看来手术成功,她看到她明显的舒了一口气。池然回身,朝着楼梯走过去。
暗夜下秋风冷的可怕,疯狂的钻进人的衣口,很冷,刺骨的提醒着池然刚才的那句话不是玩笑,她麻木的紧了紧衣服,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在说完到A市时,她就闭上眼睛裹紧衣服一言不发的倚在了座位的靠背上,开车的是个中年妇女,看池然的落魄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每天在医院里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生死离别已是常事,她还不忘安慰了两句:“姑娘,想开点,这离A市来回起码得3个小时的路程,还好你碰到的是我,要是别人拉不拉你都是一回事,再说这天都黑了,你一个姑娘家的打车多不安全,要是让你父母知道得多担心。”司机说了一堆话,也不知道池然听没听到,却还是发动了引擎,过了一会她才听到后面干涩沙哑的声音:“谢谢你,不过我没父母。”中年妇女一愣,也没多说什么,因为她抬眼看了眼后视镜,池然又闭上了眼睛。
到了A市已经将近十点,池然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没带钱,她和那个司机说了好几声抱歉,赶紧打电话,她犹豫了,打给谁?在食指滑过李墨染的名字时她顿了一下,他在生自己的气么?两天了,一个电话一条短信都没有,她说试试,他们又算不算情侣?这些东西原来还是停在原点,没有人给她一个确切的答复。有的时候我们觉得努力了很久也觉得确实进步了,其实不过是原地打转,一个小小的措手不及就把你打回了原型。李墨染。
还是打了过去,在听到冰凉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时,池然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犹豫变得好笑。不过笑话。
没有犹豫的她打给了程烨,她的老板她的一个普通朋友。电话在响了两秒后接起,那个熟悉的男声传来,“喂,池然。”声音好像还夹着风的味道,电话里池然听到了呼呼的风声,才刚过了几天,池然才发现这一刻她突然好想马上就看见程烨的脸,那张玩世不恭潇洒不羁的脸。“我在A市**,我没钱。”
“等我,别走。”简单有力的四个字让池然觉得莫名的心安。那一端,程烨挂了电话,可池然还是没有放下手机,拿着手机发呆。
“姑娘,你朋友能来么?”那个司机说道,她没有不耐烦。
“来,来,再等等。”池然抱歉的说。
“我们等多久?”她问。
“……不知道。”池然小声的说。
等待的时光最难熬,池然突然就怕了等待,她在那个小山村里等了父母十年,她在那个青涩的年纪里等了寒尘雨五年,就在刚刚,她陪她以为的母亲那等了一场漫长的手术,后来她说“你不是我们的女儿。”天会不会塌?不会,因为人已经没有了希望。
程烨在十几分钟后赶到,那辆银色的保时捷在黑夜里还是被池然一眼认出,她几乎是下一秒就跳下了车,风里的她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救生船。程烨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黑夜里她看不清他的眼睛。下一秒她就被揽在了一个冰凉而又真实的怀抱里。这个举动,不大不小吓了池然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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