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扮得很像鲁迅的摆渡人很嫌恶地拍拍大腿,避开何红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乞求,“起开,我腿部不缺挂件。你这种道德败坏的死人渣本来就该受到熊孩子炼狱的惩罚!”
虽然何红豆从来没有听过这一层地狱,但好像很带感的样子。思及此处,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接着可劲伏低做小。
“唉……不过嘛,地府理解你们这种人渣的境况,每个恶心吧啦的人渣背后都有段曲折婉转的经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话锋一转,摆渡人瞥见何红豆双肩一松,念及这是个好机会,不徐不疾自怀中抽出一份合同书,塞到何红豆面前。
“这是……?”何红豆眨巴眼。
“司命星君听过吗?专门管人间命格的家伙。一般他负责写命格,天庭负责审查,地府负责协办执行。天庭审查司那群神仙于半个月前出台一项通知,严厉打查司命星君的剧本里的不和谐因素。”摆渡人叹气,捏捏眉角,“明明上个月还说他们好这口,要星君多写点这种剧本满足他们空虚的心灵。这群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伪君子!”
啊喂,这样说神仙真的好吗?
“不和谐因素是指脖子以下不能描述的部分?”何红豆赔笑问,她平素是最好这一口的。
“脖子以下的部分算轻口,这些剧本里还有更严重的问题。如今鬼差都忙晕了,人手还是不够,只好现抓壮丁。一句话,干不干,不干就扔去十八层地狱给熊孩子做牛做马。”摆渡人见她小媳妇一般耷拉着爪子,蓦地心头一阵不爽。
何红豆一听熊孩子三个字吓尿了,哪里敢不干,哆嗦着咬破手指摁了卖身契。
很久之后何红豆问摆渡人,死人渣原本就该下十八层地狱,当时为何你要帮我?
摆渡人君潇洒旋一圈围巾,坐在忘川河畔,大风飒飒地吹,留给她一个满座衣冠胜雪的背影。
“可能是……我也在享受着那种后悔不迭地滋味吧……”
何红豆平静地眨着大眼睛,长长的羽睫很像蛾子的灰翅,难得温柔贞静。她听懂了这句话,亦没再多问什么。
她心中妥帖安放着另一个自己,一个父母双全家世优秀,有个处处和自己攀比的妹妹的自己。
那一年何红豆二十二岁,从全国前五学校的广告专业毕业,有一个深爱自己的男友。为了防止毕业即分手,她与男友订婚,并带着他回老家,算是为他们脆弱的爱情打个强心剂。
是的,何红豆一直认为自己与男友的爱情很脆弱,就跟她一碰即碎的家庭关系一样。
从一岁那年她妹妹出生起,尚处中二期的小红豆就认为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那个该死的小东西分走了大部分父母的爱,妹妹每每无忧无虑承欢父母膝下,何红豆就必须扮演忍让大度的好姐姐形象。
小时候,她让过妹妹自己心爱的小熊,珍藏已久的橡皮泥还有漂亮纱制的白雪公主裙。
稍大一点,为了妹妹能够读上市内最好的小学,爸妈替何红豆舍弃了名额,令她保全好姐姐名誉去读区间小学。
再大一些,妹妹缠着爸妈要去美帝留学,恰遇金融雪灾,在父母差点破产的境况下,何红豆大义凌然弃了自己接近满分的sat成绩单,把机会留给妹妹。
还要后来,假期归来的妹妹乍见何红豆男友,竟然一见钟情,何红豆隔着门缝瞥见妹妹不顾一切从后面抱住那个高大英俊的男孩……
何红豆内心翻江倒海,然而她依然转过头去,抿着大气温柔的笑容。她内心扭曲极了,苦苦怨怼过许多人,与父母隔阂如山,与男友更是虚情假意做足了表面功夫。
男孩抱她吻她,口口声声,“红豆,你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人。”
何红豆闭着眼睛接受他的亲密,内心如闭合的蚌壳,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个人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能信。她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气自己妹妹而做戏。
这个人欺骗自己的感情,所以她也要利用他。
直到那场车祸,彻底撕碎了她二十二年来为自己打造的偏激而孤独的城墙。
当时父亲于驾驶座开自家越野,母亲在副驾驶有一句没一句与他聊天。后面三个小的,男友坐中间,何红豆与妹妹分位两边。她正疑神疑鬼乜着男友与妹妹相交的方位,试图找到两人背着她偷情的蛛丝马迹。
就在地转天旋的一刻,耳旁充斥起母亲和妹妹的尖叫,何红豆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就被大男孩扑上来紧紧抱在怀中。
仿佛天地都寂灭了。
口不能言,一张嘴就是一口鲜血。
鼻不能闻,一耸动就是扑面而来的铁锈味道。
目不能视,只剩下黑暗与恐惧。
无尽的恐惧……
唯有耳朵,她听到那个她上一刻还在心底厌恶得要死的大男孩喘息着安慰她。
“红豆,红豆,你不能有事。”
他的声音令她安稳下来,我没事我没事,她在心底说。
“红豆,撑……撑下去……”
他语气渐渐微弱,何红豆害怕极了。求求你也要撑下去,求你了,她心里祈求着。
“红……红豆……,我……我真的好喜欢你……”
这个生命停滞在二十二岁的大男孩最后对她说的话,他才那么年轻,年轻到还没来得及懂得感情本就充满了自私与不确定性,就一腔热血地付出自己的所有。
我哪里值得你喜欢啊,何红豆的心啪嗒啪嗒滴着血,我从来都不那么喜欢你,我只是为了和妹妹争夺才与你订婚。
其实我知道,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妹妹,你从头到尾都那么好,明知道真实的我自私自利又薄凉冷漠,还巴心巴肝地贴过来,从来都是你在容忍我照顾我。
可我从头到尾都在骗你啊,你醒醒好不好,给我一个机会。
给我一个机会。
求你了。
后来律师联系何红豆并告知她,她父母每年都会立一个遗嘱。然而这些年来她父母的金钱无论怎样呈几何倍增长,这份遗嘱的内容始终没有变过,他们将自己名下百分之八十的遗产都留给了她,而自己妹妹只占百分之二十。
“何先生和曾女士曾表示过,这是你应得的。从小到大你都太过独立,他们不知怎么表达对你的愧疚,唯有用金钱弥补,希望你不要责怪。”
何红豆令司机绕着城市转了一圈又一圈,她半点不想回到那座冷冷清清的半山别墅。直到遇到苏阅,她二话不说与他私奔,住进了仅仅几十坪米的爱巢里。
人从骨子里就有劣根性,总是失去了才懂珍惜。
而何红豆注定只能在回忆里把她一生中追悔莫及的东西妥帖珍藏,好生熨贴。
从那一刻起,何红豆决定当一个负隅顽抗的坏蛋,一遍又一遍地报复自己,拒绝一切的自以为是地感化与拯救。
“我这辈子最讨厌苏阅这个人了,”何红豆咬牙切齿地说,“他是我见过最自以为是的人。”
”他最好长命百岁,娶个胸大屁股翘为他是从的脑残女人,生一窝蜂没啥用只知道哭的熊孩子,整天把屎把尿,又苦又累!”
这样才是故事里主角最好的结局,他该果断放弃那个无可救药的坏蛋,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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