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几只恐龙在那里等电梯。
其实电梯口那几个女孩子，还真挺靓丽的。
博闻倚着墙喘息着，抹着头上的汗水，眼睛四处撒目着，人到底哪里去了呢？
他觉得刚刚自己撵电梯的行为，简直就像一条狗在撵自己头上绑着的一块肥肉，看看就要咬着了，可就是咬不着。于是他决定坐电梯上到最高层二十二楼，然后再从上往下进行地毯式搜索，不信找不着。
当天博闻跑遍公寓大楼的每个角落，到处打听那个女孩子的踪迹。最后总算是从四楼一个清扫卫生的阿姨那里打听到，原来那个女孩子是急着小解混进来的。
而博闻的办公室恰恰就在四楼。
惊鸿一瞥，女神不再。
梦想着偶然有一天能再相见。
博闻是多么希冀有一天那个女孩子能再回来小解一次。
怀着一丝丝再见那女孩子一面的幻想，博闻又留了下来。
因为一心记挂着那个女孩子，所以博闻得便就往女厕遛。
待遛到了女厕跟前，腿脚不方便了，就开始动用五官：眼珠子恨不能斜成百度。眼角的余光也恨不能射进女厕里面去搜狐。耳朵支楞得像搜狗遇到了天猫，天猫看见了老鼠，老鼠爱上了大米。鼻子也累得不轻，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寻觅氨味。
这些奇怪的举止很快就被别人发现了，吓得女生们都不敢上厕所了，都骂许博闻是个变态。
这样又过了些日子，博闻见问卷调查转正没戏，那个漂亮的女孩子也没影。更重要的是，身边的氛围实在是让他待不下去了。
最终，博闻带着一种怅然离开了问卷调查办公室。
好在这时，银宝又帮博闻找到了一个事业单位。
令全家人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银宝竟然能帮博闻找到这样一个事业单位，如果让昌明用sc话来说最准确不过，就是死业单位。
不用说也能猜个差不多，这个事业单位就是殡仪馆。
具体工种是殡导师。
主要业务是布置追悼厅、遗体告别室以及骨灰室，接待亡者家属和亲友，引导悼念活动正常进行。
银宝说，她特意找馆领导商量了，希望能让博闻学有所长。
殡仪馆领导认为，像博闻这种哲学专业毕业的，做殡导师最合适不过。别看殡葬行业的直接服务对象是死人，但是，间接对象却仍然是生者，如丧属，助丧者，前来吊唁者等等。这些正在经历着生离死别的人，特别需要有人能在生命的意义方面做些思想工作，需要有人能开导他们一下，帮助他们减轻痛苦。
总之，殡导师是殡仪馆里文化内涵值最高的一个工种，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人类灵魂工程师。
还有一种技术含量比较高的，叫化妆师。其主要任务是给死人化妆整容，到时候该缝的缝，该补的补，该洗的洗，该抹的抹，顺便理理发，剪剪指甲，挖挖鼻孔什么的。
银宝说，如果博闻愿意的话，她也可以再找殡仪馆领导做做工作，看看给他弄个化妆师干干。
银月见到银宝就嚷：“艾牙我的麦牙银宝，不是我说你，我们博闻学的虽然是窄学，但再窄也不至于窄到在活人世界无路可走，要跑到死人堆里去找条活路啊！”
银宝二话不说，直接把一份名单递给银月，让她自己看。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那名单上不但清一色大专以上毕业生，竟然还有好几位是硕士生，其中有一位甚至是博士生！
见多识广的银月看了名单后，当即又大叫一声艾牙我的麦牙！
银宝听银月把艾牙我的麦牙几个字叫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那个麦字，简直响遏云天，震穿耳膜，便知道这件事情让她这位大姐不是一般的吃惊了。
其实艾牙麦牙就是哎呀妈呀的意思，只不过银月叫顺溜了，又加上他们那个地方的人说话口音有些特别，因此就叫成了艾牙麦牙。小吃惊叫麦，一般的吃惊叫艾麦，再吃惊一点叫艾麦牙，非常吃惊叫艾牙麦牙，吃惊得不行了，就叫艾牙我的麦牙。
根据这个吃惊程度的升级版，银宝把银月现在的艾牙我的麦牙直接定级为五星级。
这是银宝的最新发现。过去可不是这样。
过去银月很少有口头禅。碰上吃惊的事情，一般都会优雅地摇摇头，然后说声真是令人不可思议，或者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或者真是令人匪夷所思，顶多是问一句真的吗？
大姐银月年轻的时候，说话不但轻声细语，而且特别咬文嚼字。比如他们这个城市年轻人谈恋爱时，一般管对方的母亲或称婶婶或称阿姨，而银月和昌明谈恋爱的时候，却管人家昌明的妈，也就是她后来的婆婆叫伯母。结果她婆婆听成了保姆，为此还生了老大不小的气，说这儿媳妇还没等过门就叫我保姆，等过了门后还不得叫我丫鬟啊！
银宝是学工科出身的，到政府部门工作算是改行。而政府部门对文字表达能力的要求是比较高的，因此她也就有意无意地向银月学习语言。但她学着学着就发现不大对劲了，怎么银月说话越来越像个街道老大妈，整天艾牙麦牙地叫唤个不停？
银宝曾经请教过银月，为何大姐你文字水平越来越高，讲话反倒会越来越俗？银月笑答，我这叫天然去雕琢，清水出芙蓉也。
银宝听了这话，心想大姐这语言甚是了得，怕只怕自己只学会了前半部分，没学会后半部分，倒落得个画虎不成反类犬。
话说银宝听银月叫完艾牙我的麦牙，这才告诉银月，这也是她托了多少关系才弄到的名额，须知有多少人想进都进不去呢。然后她又指着名单上的一个名字说，博闻要是不进的话，这个博士马上就顶上。
银月搞不懂，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对殡葬事业感兴趣？
银宝首先批评了银月这几年不正经上班，不好好学习，不求上进，以至于孤陋寡闻，然后又为她解读了如今殡葬业的许多潜规则。比如，人死后，首先是把尸体拉到殡仪馆，放到冷柜里。如果是冬天还好说，要是碰到夏天，保鲜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若是温度达不到标准，尸体很快就会变质，甚至腐烂。再比如焚烧尸体，如果能争取到第一锅烧，那烧出来的骨灰基本上是死者的。等到接下来的第二锅第三锅一直到第若干锅，就不好说了，谁也保证不了不沾到上一锅，甚至再上上几锅的骨灰。要是运气不好，一旦碰上那等没人要的骨灰，再加上烧尸工一旦忘了处理，说不定就直接免费赠送给下一锅亲属了。
谁愿意把一个或几个陌生人的骨灰和自己亲人的骨灰掺和在一起，然后年年岁岁去上坟祭祀，去三叩九拜，去爹一声妈一声地哭，爷一声奶一声地叫？那真正的爷爷奶奶，真正的爹妈在地底下看到了，岂不是要委屈死，要气死？
“艾牙我的麦牙，我只知道上医院手术要争第一台，想不到死了还要争第一锅。艾麦，人这一生，从出生到上幼儿园，到上学，到大学毕业，再到就业、结婚，生老病死，这不是一生都在排队吗？”银月感慨着，“艾牙麦牙，这叫什么？生死疲劳啊！”
见银宝充满兴趣，仿佛在看自己口吐莲花，银月越发装模作样道：“但是，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人生不售来回票，生命一去不复返。人一辈子不就死这么一回吗？人生什么都可能有第二回，只有死是没有第二回的！”
“所以，人们都要拚了命的争取第一锅，”银宝浅浅一笑，“争取N0.1。”
银月把N0.1听成了那么晚，便问银宝那么晚是什么意思。却见银宝抿抿嘴唇，跟着吐出一串流利的英语——numberoneN0.1。然后才又翻译给她大姐听，N0.1就是第一的意思。
“麦，我想起来了，好像有个抽油烟机广告，用的就是这个那么晚。”银月惊喜道，“艾麦银宝，你可真能活学活用，竟用到这上面来了，太恰当，太贴切了！”
“ltdoesn’tmatter.”银宝又是一句英语。
银月没有心思再就英语问题向银宝请教，直接问她为什么现在殡葬业这么火？
银宝也直接回答，月收入过万。
“艾麦银宝，我干了一辈子，才挣三千来块钱！”
“我挣两千多块。”
“艾麦银宝，我怎么觉得过去那些老规矩，老讲究又回来了?老百姓有钱又开始往这方面花了？”
“你不知道大姐，现在有些人，老人活着时候不舍得为老人花钱，老人去世后反倒大讲排场，大把撒钱。”银宝摇摇头，“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我最鄙视这种薄养厚葬现象。这种现象后面其实隐藏着好几层原因。一个是为了弥补自己心中的愧疚，我认为这还可以原谅。”银月扶扶眼镜，一本正经道，“还有的是为了向别人炫耀自己的孝心，这就可恶了。更可恨的是，一些人想借此换取逝者对后人的庇佑，这就是一种赤裸裸地交换关系了！”
银宝最佩服她大姐的就是这种分析问题的本领了，因此此时对银月说话的声调就又降低了许多。她指着桌上的那张名单，弱弱道：“大姐我不是说，我费了老大的劲想把博闻弄进去，结果你还不满意。大姐你刚才不是也看到了吗？N个硕士博士都在这里等着呢。”
“硕士不知道，博士可是那么晚个。”
把银宝也逗笑了。
却听银月又道：“银宝，不是我说你。你说钱挣得再多，咱也不能让博闻干那个活儿呀。艾牙麦牙，他要是干那个活儿，以后还找不找对象了？有几个女孩子敢找在殡仪馆干活的？一听说在殡仪馆干活，还不得吓得屁滚尿流啊？再说，别人不说，就我心理这关就过不去。艾牙我的麦牙，关键是害怕呀！再说，就昌明，你姐夫那个要面子的劲儿，你叫他脸往哪里放啊？艾牙我的麦牙，银宝，就是豁出一辈子没有活干，咱们也不能让博闻去干那个活儿啊！”
最终银宝也没给博闻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工作。
银宝给博闻的理由是，现在找工作太难了，如果他是自己的儿子还好说，计划生育，一家一个孩子，人家说什么也要帮忙。而外甥就不行了，不但关系差了一层，更重要的是，一提外甥就会让人联想到七大姑八大姨，谁知道你有多少个外甥？况且外甥还可以随便认，走在大街上，向你打听个道，谁都可以喊你一声姨，谁弄得清你是真外甥还是假外甥？
“那小姨，我就叫你妈得了！”博闻听了银宝的话急道，“反正妈肯定是真的，肯定就一个！”
“你要是叫我妈，我就超生了，不但得罚款，弄不好工作都得丢了！”银宝笑道，“再说我比你才大十几岁，难道我十几岁就能生出儿子吗？这种事情可造假不得！”
银月在一旁听了他俩的对话，禁不住仰天长叹：“艾牙我的麦牙，这才叫有奶便是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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