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7
尚问天截住他的话头说:“关于钱的问题,您能拿出来多少就拿出来多少吧,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早晨上班的人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到了单位,尚问天把杨麦香去基地医院的事安排好,然后把这件事情的前前后后和刘东虎详细说一遍。刘东虎说:“折腾一天一夜,你也够累的,你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回去也睡不着。”尚问天连续打几个哈哈,又打起精神说,“还有一件事急需办。”
“什么事?”
“去北京看病需要不少钱,他们家可能拿不出那么多,我们是不是组织职工搞一下捐款?”
“我看可以。”
“那你就负责办这个事。”尚问天勉强微笑一下又说,“我去厂里再把这个事给厂长汇报一下。”
石祥地听完尚问天的汇报沉默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点着一支烟,缓慢地深吸三次,一支烟燃了一大半,烟雾像一堵墙一样塞到他的嗓子眼里,憋闷得无脏六腑就要炸裂,他不停地咳嗽,两眼充满着悲伤的泪花,他自责道:“一个好端端的职工就这样病倒了,是我们对他们关心不够呀。”他缓过劲把烟蒂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又说:“你们一定要把这个事办好,有困难找厂里,厂里帮你们解决。”
晚上的捐款大会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职工们都来得特别早,往常那种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的现象不见了踪影,会场特别安静,安静得让人沉闷,让人窒息,整个会场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尚问天把张云安的病情简单地说一说,还没有提到捐款二字,下面的职工已经乱嚷嚷起来,“矿长,书记,你们别往下说了,今天是来的人都是愿意捐款的,不需要再动员了。”接着人们蜂拥而至,一张张百元的人民币纷纷落到胡惠敏面前的桌子上,这一次她没有记下来一个捐款的名字,因为职工们捐的是一颗心,一颗炙热的心,一颗祈祷的心,而不是钱,她无法用文字和数字来记载。她更不需要统计捐款的人数,因为全矿没有值班的职工都来了,在值班的职工也事先把钱捐上了,全矿有多少人,她就听到有多少颗心在她面前跳动过。
严平乐把二百元钱放到桌子上,揉一揉湿润的眼睛,然后说:“说实话,捐这么多次款,就这一次我是真心实意自愿捐的,没有想到还会给自己的兄弟捐款,原来我还以为我们石油工人的身体都是铁打的,什么灾呀,难的,都能抗过去,没有想到这石油工人的身体也这么脆弱,一个病就把他摧垮了。”
送张云安去北京治病这一天石祥地早早地就来到了医院,他握着张云安的手深表歉意地说:“老张,我来晚了,还请你原谅。”
张云安激动而微弱地说:“老石,厂里有那么多事等着你去处理,你怎么来啦。”
“我们都是老活计了,今天不管是作为厂长还是老活计,我都应该来呀。”他握着张云安的手激动地说,“老活计,我们等着你活蹦乱跳地回来,我还想给你打下手呢。”
张云安微弱地一笑,笑意中露出几分苦涩,然后很平和地说:“回来,回来,我觉得这活还没有干够呢,哪能不回来呢。”
第二十九章8
职工们都怀着一颗揣揣不安的心等待着张云安手术后康复的消息,没有过几天马跃飞也打来了电话,尚问天在电话里能听出来他非常着急,他不是急着报告张云安康复的消息,而是为医疗费着急,他说:“张云安手术后的状况不是很好,带过去的几万元钱已经用完,再不给医院续交费用,就保证不了很好的治疗啦。”
尚问天接到电话后也很着急,他和刘东虎商量一阵子也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再让本单位的职工捐款显然不太合适,刘东虎说:“不行,先到厂财务借些公款吧。”
尚问天皱着眉头说:“这样是能解决燃眉之急,可是,解决不了他家的根本问题呀,借公款是要还的,到时候他们家拿什么来还呢?”
“那你说怎么办呢?”
“上一次我给厂长汇报时他说我们有困难让去找他,厂里帮我们解决,我还是去找一找厂长吧。”
其实,石祥地也不是什么困难都能解决了,尽管他支配着上亿元的资金,他一句话就可以往井里投入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即使不见一点效益他也不必负任何责任,因为这都是合理的支出,但是,他无法从中拿出一元钱来资助张云安,尽管大家公认张云安是为工作而累病的,厂里资助他看病也是合情的,但是,按制度这是不合理的。他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他不能看着自己手下的职工有困难而不管,挽救一个职工的性命是他厂长责无旁贷的责任,而他又无法突破制度这个框框,他越不过公与私之间的这条洪沟,在情与制度面前他只能选择制度。平时在领导着职工进行战天斗地的夺油会战中他感觉拥有无上的权力,人力和物力都能随着他的意志而转移,随时都有克服困难的办法和力量,这时候他才深深体会到权力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到真正用到它的时候连它的一个尾巴也抓不到,他感到他是那么的无能为力,最终他不得不依靠职工解决这个难题,号召全厂职工为张云安捐款。只有职工的爱心捐助不需要条条框框,更不需要账账相扣,只要是把他们的一片爱心奉献给苦难的人,都不违规违纪。
张云安接受到全厂职工捐款之后又在北京治疗一段时间,病情稍微有所好转,他再也耐不住病中的寂寞,闹着要回来。马跃飞拗不过他,只好打电话请示尚问天,尚问天迟疑一会儿说:“医院方面什么意见呢?”
“医院的主治大夫说下一步主要的治疗就是定期化疗,只要能保证定期来化疗,出院也可以。”
“我们商量一下再说吧。”尚问天怕马跃飞着急,又安慰他说:“我们很快就会答复你,你现在要好好安慰张云安,让他安心治病,让他放心,关于他和他家的一切事情我们都会帮他安排好的。”
尚问天和刘东虎交换一下意见,又争取一下杨麦香的意见,决定让张云安再转到油田基地医院。张云安感觉这一病好像病了一个世纪,好像一只离开群体的孤雁,被一阵飓风卷入到渺茫的苍穹,孤寂难熬,他想念他久违的工作岗位和一同工作的弟兄,说什么他也不同意直接回到基地医院,他坚持要先回单位,他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召唤着他,他要去看看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去聆听一下那一颗颗为他祈祷的心声。他一下车就被人们包围住了,马跃飞用轮椅推着他在拥挤的人群中寸步难行,不得不停下来不断地和周围的人们打招呼,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只要是听到这个消息的职工都来了,他们完全是自觉的,一种无形的亲和力量吸引着他们来到张云安身边,一只只粗糙而温暖的手向他伸过来,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肩,握着他的手,送上一声声由衷的祝福。
第二十九章9
“老天保佑,您可回来了。”
“我们很想念你,看到您我们太高兴了。”
“我们都盼着您早点恢复健康。”
……
有很多人握着他的手流下了激动的泪水,面对这爱的洪流他无一回报,他眼圈湿润,面带微笑,颤弱地连声说道:“谢谢!谢谢!……”他几次想从轮椅上站起来,都被周围的人们伏下身子按住了他的肩膀。严平乐一手按着他的肩膀,一手抹着眼眶里的泪花,说道:“老活计,我们看到你回来已经很高兴了,你就别恁些礼节了。”
尚问天看着像潮水般涌来的人群心灵被震撼了,他仿佛沉醉在爱的海洋,被一波一波的暖流温柔地拍打着,他感觉自己在一点一点地被融化,最终完全消失在这爱的海洋,然而,他的灵魂又从这爱的海洋里慢慢升华起来,追逐着充满苍穹的万道霞光,呼吸着颐养生灵的清新空气,他摇摇头清醒过来,激动地说:“各位师傅,请您们听我说,我理解您们现在对张师傅的一片心情,您们都想和他唠上两句,表达一下由衷的祝福,但是,张师傅刚刚回来,他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不宜长时间和大家说话,请大家都把爱藏到心里吧,让张师傅好好休息一下。”
尽管大家都知道不宜过多地打扰张云安,但是,还是都依依不舍地站在周围。刘东虎催促着说:“都散开吧,都散开吧。”人群慢慢裂开一个狭窄的缝隙,马跃飞用轮椅推着张云安徐徐通过这道用爱心筑起的走廊,张云安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那股激流,泪水布满憔悴的面额,冲淡着微弱的笑容,他觉得这是上苍对他的恩赐,他感受到了这人间的真情,他再也没有什么遗憾,再也没有什么痛苦能够摧垮他,当他到尚问天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判若两人,他语气坚定地说:“矿长,书记,我再也不想在医院躺着了,我要回来工作。”
他提出来的要求也让在场的人们大吃一惊,尚问天说:“那怎么能行呢,您现在还在治疗当中,身体还没有恢复过来,怎么能上班呢。”
刘东虎接着说:“老张,你不要激动,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会全力以赴地给你解决,但是,上班的事你不要再提了。”
尽管人们都希望他能很快地恢复健康,但是,他潜意识到从他的生命里不会再放射出流光异彩的火花,上苍给他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不能浑浑噩噩地打发掉这些时间,他要让他的生命尾声充满快乐的音符,让他的最后一滴汗水溶入大自然的甘霖,让他微弱的灯光和众多生命的光辉连成一片,张云安说:“我是认真的,我没有什么要求,我不想躺在医院里等死,我和弟兄们呆在一起感觉快乐,我想快乐地度过每一天,要死也要快快乐乐地死去。”
尚问天说:“张队长,如果我们同意让您带着病上班,是不是我们太不人道了,我们这是在帮助邪恶摧毁您的身体,我们做不到。”
张云安声音低沉下来说:“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希望我快点恢复健康,但是,你们的好心代替不了医学,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况且,这一天很快就会来临,在这一天来临之前,如果你们非要我天天躺在医院里,那才真正是谋害我的生命,难道你们愿意看着我痛苦地结束我的一生吗?”
“不,您不要这样说,您也不能这样想,您会好起来的。”尚问天鼻子一酸,隐藏在眼眶里的泪珠差一点掉下来,他看看站在周围的人又说,“你们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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