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顺风已经被大殿里的恐怖气氛彻底吓傻了,身子抖如筛糠,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全身的细胞都由于无比的震惊而停止生理活动。但他平素的训练此时显示出了效果,假话说的比真话还诚恳。
“他在大江上干什么?”
“他说,他跟他的老板来这里采买蚕丝,所以带了一百两金子。”
“我杀掉的那个老头子,是他的老板?”
“是的,是他的老板丙爷。他说他恨老板,老板克扣工钱,还经常打他,让他饿肚子。”
鸡老眯起眼,眼光冰寒犀利,几乎刺透唐顺风的心脏。
唐顺风是唐门的后起之秀,跟着候补掌门唐古丁和丙爷在江南一带寻找生意。前两天,唐古丁谈妥一笔买卖,收了一百两金子的订金,唐古丁回四川唐门的毒物实验室配置新药,安排丙爷领着唐顺风去常熟,打算把金子存进他们的秘密钱庄。没想到,这两人在半路遭遇了倭寇。丙爷腿脚不利索,被鸡老一刀砍成一内。唐顺风见势不妙,连忙磕头求饶,献出金子,这才苟全了小命,被倭寇抓到这片沼泽的腹地。唐顺风是个机灵小子,从小受到严格训练,最擅长察言观色,处事灵活,一进入这个杀人魔窟,他表面就显得无比恭顺,内心却盘算着怎样毒死这些恶魔,替丙爷报仇。
唐顺风眼光清澈,掩饰不住极度的恐惧,又带了些献媚讨好。
鸡老从唐顺风的眼光里没看出异样,就问鲇鱼宋:“他说的是真话吗?”
鲇鱼宋说:“他说愿意领大王去丝绸铺,他知道银窖的入口。”
鸡老低头沉思了一下,突然跳出椅子,手腕一抖,手里多出一把倭刀,凌空挥出一片寒光,劈向唐顺风的脖子。唐顺风惊叫一声,双眼一闭,吓得瘫倒在地上。
“你撒谎!你品行不好。”鸡老恶狠狠地吼道,冰冷的刀却贴在唐顺风的脸上。
唐顺风听不懂倭语,张皇失措地抱住鲇鱼宋的腿,央求说:“宋老爹,您帮我说两句。只要饶了小人的命,我愿意带路,领大王去阳山港,那里好几家丝绸商号,各个都富得流油,几十万银子也拿得回来。”
阳山港是苏州远郊的一个小渔村,哪有什么丝绸铺!这是唐顺风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
鲇鱼宋趁机要挟说:“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抢来的金银都归了大王。”
唐顺风趴在地下磕头,“我愿意认您当干爹,给您牵马坠蹬,养老送终。若说一句假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鲇鱼宋迟疑了一下,对鸡老说:“大王,留下他吧。阳山港有许多大财主,家家金银满库,咱们让他带路,可以去那里狠狠捞上一笔。”
鸡老满腹狐疑地盯住唐顺风看了半天,问:“他想得到什么好处?”
鲇鱼宋说:“他愿意入伙,尽心尽力伺候您。”
“为什么?”
“他要是给咱们带路,就犯了大明的王法,官府会杀他脑袋。”
“加入我们?你问他有什么本事。”
鲇鱼宋对唐顺风说:“干儿子,我可是帮你把好话说尽了,大王饶你不死。你有什么本事赶紧说出来,大王可不要废物。”
唐顺风说:“我会打算盘记账。”
鸡老摇摇头,“我们不需要记账的。记账不好,我最恨人家给我记账。”
“我还会吹拉弹唱,喝酒赌博掷筛子,钓鱼逮鸟斗蛐蛐。”
鲇鱼宋在唐顺风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年纪轻轻不会好。”他现在当了干爹,很快就进了角色。
“是,干爹,您教育得好,我以后改。”
鸡老慢慢放下戒心,回到椅子里,轻摇着头说:“你的本事都没有用处啊,只会教坏我这些勇敢淳朴的手下。不是吗?”
唐顺风搜肚刮肠想了半天,说:“我还会烧菜,淮扬菜,川菜都会。川菜烧的最拿手不过。”
鲇鱼宋说:“你以后还要学着烧日本料理。”
“是是,干爹说得对,要烧日本料理。”
鸡老做了个兰花指,支住下巴,阴寒的目光盯着唐顺风,说:“你必须杀个人给我们看看,那样才能表示你的诚意,不是吗?”
唐顺风感觉自己渡过了生死关,满口答应:“您让我杀谁我就杀谁。”
鸡老满意地点点头,古怪地笑了一声,像夜枭的嗓音一样犀利。“那么,先剃掉你的头发。”
倭寇的发型很丑陋,头顶剃成半月形,只在后脑留一个发髻,名叫月代髻。这和大明百姓的发型截然不同,是倭寇最明显的外貌特征。一旦剃成这种样式,几年内都别想恢复大明的发型。
唐顺风非常不情愿,因为他的头发里夹了六根毒物,那是马蜂姑特制的,有头发丝一样粗细,是生死关头的救命稻草。但他现在不敢违拗,周围的惨烈景象,容不得他犹豫。
“小的愿意剃。”
鲇鱼宋摁住唐顺风的肩膀,从腰里拔出一把匕首,戏谑地说:“干儿子,你可别后悔,老爹这就给你剃了。”
唐顺风心说:老杂毛,逮住机会,我要把两大包断肠散都灌到你嘴里!
鸡老静静地看着唐顺风剃成倭寇发型,表情诡秘地对鲇鱼宋说:“先不要让他接近兵器!等他带我们做完这趟事情,那时才能信任他。”
鲇鱼宋说:“这个我明白,我会盯紧他的。”
唐顺风看着地下的一堆黑发,欲哭无泪,脸上还要强装笑容。这时,大殿的角落里发出一阵怪异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念阿弥陀佛,咬字磕绊不清,但是语音响亮,底气十足。
三个人诧异地望过去,只见殿柱下面站着一头黑驴,身体雄健,浑身油光发亮,奇怪的是驴背上绑着一副铁甲,在烛光下泛着荧荧光泽。驴子侧眼望着三个人的动静,目不转睛,硕大的嘴巴一张一合,“阿弥陀佛”正是从它嘴里发出来的,而且在不停地发出来。
唐顺风本来已经身心交瘁,突然看见驴子在念“阿弥陀佛”,他的神经再也坚持不住了,身体颓然倒在地下,喃喃自语说:“这什么妖怪?”
鲇鱼宋好奇地问鸡老:“大王,这是哪里来的?”
鸡老望望驴子,又看看鲇鱼宋,奇怪地问:“是这个长耳朵的马在说话吗?”
昏暗的大殿,阴森的气氛,蜡烛的火苗被夜风吹得摇曳不定,牲口突然说出人话,连墙角的蜘蛛都感到了这里的诡异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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