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在松间,光影斑驳,气氛冷淡诡异。松树枝桠虬劲参差,仿佛无数张牙舞爪的鬼影,纷纷向油糕张扑来。他一路狂呼,蹦跳了几十步,陡地,地面冒出一团火焰,一个红舌头白瞪眼的吊死鬼悬在树上,飘飘乎乎迎面拦住他的去路。他猛地一惊,“啊”了一声,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摔倒在地下,吓死过去。
听见油糕张的喊叫,马二杆以为他在打暗号,连忙从树后闪出身,手里扬起了鞭子。杨五郎从马二杆身后跑出来,咧开大嘴傻笑,担心错过这个精彩时刻。
驴子静静地站在原地,对油糕张的举动感到奇怪。猴子眼尖,从后面蹦过来,伸出爪子捡起芝麻糖,举到耳边摇了摇。这时,一声清脆坚决的鞭声在它两的头顶炸响。驴子一惊,驴魂差点吓出来。它竖起耳朵,不待回头,直接窜到一颗树后。猴子吓得爪子一扬,芝麻糖飞上树梢,一串青灰色的巴豆凌空洒落。
马二杆甩鞭子是一项绝技。这一声相当脆,是他厚积薄发的得意之作。不过,鞭稍返回来,却缠在了树枝上。他使劲一拽鞭子,一个马蜂窝从天而降,正落在他脚背上。
“嗡”地一声,马蜂窝开始冒烟了。
杨五郎看见猴子惊得跳舞,兴奋地开怀大笑。没料想,一颗巴豆先砸到他的鼻梁骨上,第二颗直接掉进嘴里,他没来得及反应,咽下去了。
窦老六被惊醒,厉声问:“弄啥来?”
“马蜂!”马二杆撂下马鞭,抱头鼠窜,身后拖了一股嗡嗡叫的黄烟。
窦老六看见杨五郎蹲在地下,正用手掏嘴巴,“你咋了?”
杨五郎可怜巴巴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巴豆是炮制过的,烈性。”
“滚一边玩去!”窦老六不满地大叫,“把俺一家都吵醒了。”
杨五郎一声没吭,搂着肚子一路小跑,很快没了人影。
“莫名其妙!”窦老六嘟哝着,看驴子还在,就又睡下了。
马二杆撩起衣服蒙住头,一路狂奔,跑回篝火堆里。这里烟气大,马蜂进不来。他喘了两口气,感觉脑门上有一团火,正急剧向外膨胀,一股股阵痛刺激着神经,使他疼得龇牙咧嘴,眼泪不自觉流了出来。
“马二杆,”崔老四从黑影里冒出来,“过来帮忙。”
“咋了?没看俺正忙着。”马二杆倒吸着凉气说。
“油糕张吓昏了,俺一个人拖不动。”
马二杆哼了一声,跟着崔老四来到树林深处,见火把插在地上,油糕张直挺挺躺在地下,声息皆无。
“这是咋弄的?”
“嗨,我听见动静,以为驴子跑来了,就把火把亮起来,谁知道翟虎把他吓死过去了。”
翟虎在树上来回扭动,红舌头刚才被崔老四的火把引燃了,燎去了他下巴上的一半胡子。
“咔咔,快放俺下来,俺破相啦。咔咔,俺真快变成吊死鬼了。”
“你自己不会下来?”马二杆没好气地说。
“咔咔,黑灯瞎火的,崔老四,咔咔,给俺系了个死扣。”翟虎在树上艰难地咳嗽。
翟虎和崔老四搭手把翟虎放下来,三个人合力把油糕张抬回篝火旁,急救了半天,油糕张才醒过来,哽咽着说:“吓死了,有妖怪。”
“你出的这是啥馊主意?”马二杆气急败坏地骂道。
四个人嘀嘀咕咕,互相埋怨,谁也没注意,杨五郎一晚上都没回来睡觉。
天亮吃早饭时,一半僧兵都知道了窦老六的驴子会说话。大家议论纷纷,一致认为翟虎把油糕张吓出了神经病。
马二杆找来薄荷,嚼碎了涂到脑门的大包上,这才感觉清凉一些。这时,林中走出一个人,脸色苍白,衣衫破碎。大家仔细辨认,认出他是杨五郎。
“你一晚上到哪儿逍遥快活去了?”
杨五郎捂着肚子,有气无力地说:“拉了整整一夜,一夜啊!俺都虚脱了。”
窦老六早晨起来,觉得昨夜那些人鬼鬼祟祟,没安好心,一定是在打小夏和果儿的主意。他气哼哼地抓起三股叉,想去找马二杆算账。胡三麻却哈哈大笑,拦住他说:“不是!他们想作弄驴子,没成想却把自己作弄了。”
小山上人找了一辆马车,派常河大师的两个弟子送他们的师傅回寺里,队伍继续缓慢前进。这天,闽浙督府张大人的信使送来军费和一封急件,命令这队僧兵改走水路,由羊关坝上船,经淮河转到运河,从那里直接去镇江。各地漕运的船队已经筹集妥当,正在等他们上船。
有了充足的军费,僧兵不再沿途化缘,前方的军令,也给了他们紧迫感,他们自觉地加快了行军速度。倭寇是个什么东西?他们一无所知。霜天寒月,长路漫漫,他们对自己的前途懵懂无知,只是凭着心中的一颗火苗,照亮脚下无尽的路。
窦老六把那晚上的捣蛋鬼挨个骂了一遍,他手中的三股叉非常夸张地配合着他的愤怒,使每个人都哑口无言,唯恐避之不及。
他不知道,这些江湖老油条怕的不是他,而是那头会说话的驴精!
驴子自从下了山,只兴奋了几天,就再也没有吃饱过。它的食量是每天十斤草料,窦老六给它带的干草,没几天就吃光了。虽然果儿和小夏每天给它买零食吃,却无法填补它的巨大需求。在山上,除了麦草,还有鸡蛋和羊奶补充营养。如今,每天匆忙赶路,路边的杂草都顾不上吃几口。初春的路边都是枯萎的蒿草,狗尾草,野蓟草,马鞭草和各种荆棘。这些植物经过严冬的摧残,失去了营养和口感,驴子一点都不爱吃。
窦老六见驴子跟着他们受苦,心里无比愧疚。每过一个村庄,就挨家挨户乞讨干麦秸和棉杆。晚上宿营,窦老六总是等到夜深人静,就悄悄提着麻袋去麦田里偷青苗。一开始,他还一心向善,只择些野草。后来贼胆越来越大,眉毛胡子一把抓,青苗杂草菜秧,甚至整畦的春韭菜都被他偷了回来。
尽管如此,驴子仍然吃不饱肚子,果儿只好安慰它,“驴宝儿,忍忍啊,等到了南方,那里春暖花开,草长莺飞,遍地都是你爱吃的花草,管保你吃个够。”
驴子耷拉着眼皮,满嘴都是碎韭菜,不停地打着响鼻。“韭菜辣,不好吃。吃多腹泻。”
果儿笑着说:“你还是个老郎中?”
小夏说:“老神仙是个神医,一四七跟着他学了好多草药呢。”
油糕张悄悄从树后溜出来,问小夏:“你两个小闺女不怕它?它可是驴精!”
果儿说:“不是。一四七是神仙的驴子,它可不是妖精。”
油糕张从地下抓了一把韭菜,讨好地递到驴子嘴巴前面。驴子不理他,转过身,把屁股对着他,尾巴懒洋洋地扫打自己的后腿。
“它怎么不吃我的?”油糕张问果儿。
“昂——你油烟味大。”驴子说。
油糕张两眼放光,“驴子对俺说话呢?”
果儿说:“一四七爱吃清淡,见不得油腻。张大爷,你回头把手洗净,在路上看见新发芽的嫩草摘回来,一四七最爱吃,还给你吟诗呢。”
“中!中中。”油糕张搓着双手,“稀罕,稀罕!俺算是开了眼界了。”
油糕张回到队伍里,嘀咕了几句,众人都好奇地回头望望窦老六一家和驴子。大家对驴子说话这件事觉得荒谬,但是看到油糕张一路辛勤地采摘鲜草,不免也萌动了童心,纷纷跟着采摘。吃饭时,窦老六眼睁睁看着一大群人围过来,正寻思怎样保护驴子,却见每个人都捧着野草,表情精灵古怪的,让人发怵。
在众人的围观下,驴子神态自若地看着地下的一大堆野草,不慌不忙地用蹄子挑出不爱吃的枯草和荆棘条,然后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驴子,说话呀!”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谁没见过驴子吃草。油糕张等得不耐烦,催促驴子展现才艺。
“驴子吃草有啥看来,没见过?”窦老六哄赶众人。
油糕张瞪起眼睛,“它咋不说话来?”
“你一个卖油糕的,它跟你说啥话?快滚蛋!”
“哎,老六,让它说两句话俺们听听,也让大家伙开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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