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到得藏处,将皮囊中的美酒倒入湖中,再将其缚于背上,穿上木鞋,自湖中向北进发。途径那处芦苇滩时,将钢钉以及火刀、火石在滩中心的那个石岛上置托,跟着继续向北,要去金兵战船上盗取火药。要说自金兵战船上盗取火药,此事虽不容易,但以他武功,却也不难办到。只是不可令对方有丝毫所觉,否则对方发觉火药被盗,必会小心防备,甚或从长计议而改变计划,那也不是奇事,如此一来,一番苦心布置便有落空之虞。他微一沉吟,也便有了主意。待得离金兵船队数里之遥时,转行上岸,将两只大皮囊中都装满了细土,再将几大丛芦苇密密层层地系于大皮囊表面的红毛之上,如此一来,鼓起的皮囊便为芦苇所重重围裹。那老者将两个大皮囊推入湖中,跟着自己跃入。他身子没入水下,只脑袋冒出水面,双手分举大皮囊,使之悬浮于脑袋两侧。如此看来,便如是两大丛芦苇浮于水面一般,人体皮囊,皆不露丝毫痕迹。
那老者潜运内力,自双足源源不断地向后射出,摧激他身子急速前行。如此渐行渐近,片刻之间,已可望见前方湖面之上,泊这无数艘大小不等的船只。极目望去,但见桅杆高耸,旗帜飘扬,船艇绵延湖面,几达数里方圆,阵势实足惊人。那老者却是心下一喜,心知那五郎所言非虚,瞧这阵势,金国水师竟是倾巢而出,倘能一举将其覆灭,那么于金国而言,可说是个极沉重的打击。要知当时一国打造一支颇具规模的水师,乃是国家极耗财力之事,兼且修器械、整士卒,往往要数年之功方堪一用,而今却是大有机会将其一举毁灭,叫他如何不欣喜若狂?心喜之下,更须谨慎,已可望见船上金兵来回巡逻的身影时,便即放缓速度,并尽量于湖中苇丛的缝隙之间穿插转绕地前行。如此悄悄潜近,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掩至船阵跟前。
那老者游目四顾,只见左前方三艘战船并列横于水面,皆是长约六七丈,高约二三丈,通体圆润,形如海鱼,船体两旁各设四轮,乃是当时水战的一种主力战船,叫作“车海鯦船”。所以以“海鯦”名之,自是因其形如海鱼之故。至于车船,则是指两旁置有轮浆的船只,因以脚力踏轮拨水,舟行如车,便以车船名之,那便是最早的轮船。车船乃于唐代发明,因其舟行迅速,进退自如,时至南宋,已成为水师战舰中最为常用的船型。那老者于当时各国水军的规模建制、战船类型、兵备器械,以及攻守合战之道、阵势变演之方,均曾下过一番功夫潜心研究,虽不能尽知,却也均各通晓个八九不离十。其时水战多用火器,这三艘船又是主力战舰,是以他触目便知,此三艘战船之中,必然置有大量火药。那老者又知,金国水军历来采取“以快制大”的水战方针,因而其战船较之常型为小,轻便异常,但也因此而沉稳不足,易为敌方大船撞翻,是以多在船底铺置压载土,上覆木板,以增强其稳定性,而船上库存火药,以及其他诸般重物,也都存置于无须巡守的最底层船舱之中,以为镇压之助。他当下缓缓潜至一船底部旁侧的一片芦苇丛中,仰头望着船壁,沉思盗药之法。
其实盗药的法子,他早便想好,便是以怀中骨针在船壁上穿凿洞口,直通内舱,然后再来个“偷药换土”,最后将刺割下来的板盖以铁钉封归还原。但这法子说来简单,真正做起来却是不易,尤其是移土换药,倒进倒出、翻来覆去的,手续大是麻烦。虽然舱内无人看守,舱外芦苇掩护,但在敌人眼皮底子下行事,终须小心在意。而一旦开工,更无余暇去思索先做什么、后做什么。那老者闭目凝思,心中存想先如何在舱壁上开洞以入;再如何将大皮囊囊口凑于舱洞,以内力吸附其中细土于舱底;然后又如何收集火药于舱洞之前,以内力送入皮囊;最后再如何将细土移入原先承装火药的容器之中,并在细土之上覆盖一层火药,以便不露丝毫痕迹。如此直到将盗药过程中的各项步骤流程俱都存想无误、再无丝毫迟疑之后,当下找准位置,取出一枚骨针,先在舱壁上划个印痕,便于暮色苍茫中、苇丛掩蔽下,更是在金兵的眼皮子跟前,开动起此项偷药换土的“浩大工程”来。
那船壁以上等乔木叠压黏制,打造得极为坚硬厚实,本是极难开凿,但他内力既深,骨针又是坚利异常,不到一盏茶时分,已然刺出一圈尺许径长的圆缝。他手掌贴于圆盖之上,掌力微发,“啪”的一声轻响,板盖便向舱底落去。他不待板盖落下,伸手一抄,轻轻放于舱底。凑头向里一张,只见灰暗之中,前方三尺来处,黑黝黝的一块弧形木板现于眼前,似是一只大木桶的桶壁,他心中一喜,知道木桶之中,定然便是火药。当下将骨针刺于洞口正上方的舱壁之中,再将两只大皮囊系于骨针之上,使其分别垂挂于洞口两旁。正欲穿洞入舱,忽听得号角声呜呜响起,自北面船阵中传将过来。那老者心中一惊,第一个念头便是:“难道已被发觉?”但随即知道不是,只听那号角声一吹一停,吹时长,停时短,只是巡逻号而已。果见片刻之间,赤马舟、快游艇等各种类型的巡逻船只,便自船阵边缘透将出来,弥漫周边湖面,缓游来回戒巡,自是因为暮色已沉,须加强警备之故。那老者嘘了口长气,适才这一惊,竟是满手心都是冷汗,不禁暗骂自己沉不住气,心知这还是因为此行成败事关重大,心神过于紧张之故。当下定了定神,再次便欲入舱。
岂知便在此时,头顶上方隆隆声响,传下一阵异声,似是拖动什么重物之音。那老者不禁抬头上仰,向上方船壁望去。其实他此时身处船底,这么仰头上望,照常理说来,不过是望见一片船壁而已,因此这一下动作也不过是下意识而发。但天下事往往有超出常理之外者,那老者这一望,不由得惊奇万分,又是疑惑万分。原来便在他头顶高处的船舱壁上,竟然开出两扇门来,而每一扇门又都是形做半圆,两扇门合起来,便组成一个约莫三尺径长的、极为规整的圆盘。那老者可说于当时各类战船的船体形制、功效性能,无不了然于胸,这等舱壁开口的“门船”,却实属首次得见,一时之间,更琢磨不透其中缘故。正感奇怪,只听得又是一阵隆隆之声响过,门中忽然探出一根粗大的铁棒来。凝神望去,那铁棒却不是铁棒,而是青铜所铸,且外端开口,瞧模样似是通体中空,乃是一根青铜管器。那老者刚一瞧清,猛地里心中大震,“不好!”二字脱口而出!
想那老者武功既高,胆识又豪,更是一生经历无数大风大浪,什么大阵大仗没见识过?何以竟因一根青铜管器而如此惊惶,乃至于叫出声音?原来他便于瞧清的一霎时间,明了了此为何物,更明了了此物用途,以及其必将带来的巨大军事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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