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贽冷冷地看着他酒后发红的脸,“人家看中的是肃王,再说只是不愿做妾,如有机会当太子妃,连肃王都不会选,何况是你,一个小小的戍卫营左将军,未免太高看自己。你我是如何成为至亲的,忘了吗?拍拍自己的良心,你是否真心想娶人家王姑娘,而不是把她当做个跳板?”
这话可是捅了马蜂窝。谁不知道,缪冲曾是燕国太子,与中山国公主,如今的宁贵妃自小定婚,青梅竹马,这才与宁贽有兄弟情份。可这个曾经的准小舅子,除了要钱要物,再就是暗地下绊子使坏,实在太阴险歹毒不要脸。
可人家就这么不要脸,抱紧魏王这个正经姐夫的大腿,明摆着欺负你,又能拿他怎么样?缪冲拿起酒杯,含着眼泪吞下一大口,想到在宫中凄苦孤零的宁馨。说实话,自己确不是真心,是利用王家女孩子,却也哭笑不得,“小宁,你不成家,还坏我的好事,作吧,我看你能作到什么时候。”
“谁说我没成家呢?邺城有三房姬妾,珍儿,朵朵,淼淼,个个是美貌佳人,少的是正妻。你却是真正的单身,表面上楚馆瓦舍,四处游逛,实际上那些都是你的产业,不过是检查生意。
我再作,养兵,与那些身负仇恨的人结中山盟,只为求自保。你可是想谋大事,处心积虑,用那些从江南商旅手中劫来的金银起家,生意一天天做大,短短8年时间,成了有名的缪半城,富比王候。还养着一帮江湖人士,流氓地痞,盛名之下,一个亡国太子,不怕引起魏王猜嫉?
再有钱怎么样,不过是国家的外库,人家一句话就能让你倾家荡产,血本无归。还想着与王赞结亲,他是什么人?一个游走在各国王室间的权谋人士,江湖上有名的豪侠,能与你做个好友,已是难得,怎肯把女儿嫁给你?缪兄,想得也太简单了。”
“那我就这么束手待毙吗?指条明路给我。”悻悻地说,一肚子的不甘心。
“我能有什么明路,不过是混混日子,吃点玩会儿。眼下你富贵荣华已极,好自为之,少做点儿孽,别再派人到处打劫。在洛阳混不下去的时候,到邺城找我,咱兄弟喝酒聊天快活度日。”
宁贽想想,自己的身份并不比缪冲强多少,还是赶着把那十八张画像的工作完成,早日带着霍都和小玉回根据地邺城的好。
“想得倒美。”缪冲讥笑一声,见旁边没有外人,小声说,“没见你手下的霍老爷子,那么大年纪,标榜着清高寡欲,一进洛阳立马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的不行。也该管管了,树欲静而风不止,不定哪天,带累了你,咋死的都不知道,还想着画完像回邺城,我呸。”
听他这么一说,宁贽警觉地四下看看,“缪兄是听到什么吗?”
“我手下都是些什么人?洛阳城中各处的混混流民,楚楼瓦舍,当红歌女,看似扔进水里的钱不是白花的。”
带上豹雏回到家里,宁贽决定先到书房看看。
霍都浑身散发出酒气,一手执酒杯,一手握笔,正在做画,不是人物,而是一幅山水。青山隐隐,秋水淋漓,占尽风光的是满山遍野红黄的枫叶,细细钩描,层层渲染,很有气势。已是深秋衰败之时,叶子却没有半分萎靡气象,叶脉坚挺,即焦黄处亦不失张扬奔放。
“好画!”
“从缪冲那儿回来了?”
“哦,回来了,没想到先生的山水也是一绝!瞧这画,一看就给人一种精神振奋的感觉。”停一下,皱皱眉,“在外喝酒是迫于交际需要,不得已,怎么到家还喝?多伤身体。”
“这是家吗?不过是一间吃饭睡觉躲避风雨的屋子。真正的家,还是在乡下,瞧这故乡的寒山,多美,石板山道,满山红叶,层林染尽,脚踩在落叶上,吱吱做响,山上有毛栗子,青核桃,大红枣,红灿灿的山楂,甜到让舌尖颤抖的柿子……”霍都眼里透出一股向往的神色。
听得宁贽也有几分心酸,那是他们共同的家园,中山故国。
鸣玉已拉着豹雏的手笑着进来,她穿件鹅黄的衣服,鬓间插着珍珠压发,明丽娇艳,宛若春风中翩然起舞的蝴蝶。不过蝴蝶的眼睛只围着一朵花转,那朵花,就是她的宁哥哥。
“爷爷,我叫你不要去,你非去,这不,回来自己在这里不开心——噫,这画不错。”
“这是刚从外面回来?”宁贽有点儿兴趣。“说说看,去哪儿了,席上有什么稀奇果子,好看的玩艺儿?”
霍都笑笑,“今儿几个画上的将军们请客聚会,目的是想让我把他们画好看些。就在路承家,也没什么特别好的食物,牙口不好,喜欢些甜烂食物,有一碟栗子面枣泥糕,吃着还行。歌舞一般般,国丧期间,不许大肆娱乐。”
“不就是点心吗?一会儿让老班做几斤。”鸣玉在一旁听着都纳罕,吃个点心也能想家,这人咋比女孩子还小心眼儿。鸣玉向来喜欢繁华热闹,洛阳城又是她的故乡,不怎么想念那个寂寞的寒山。
几年山中岁月,留给她的,除了闭门读书,就是没完没了的练武。盼望的,是宁哥哥来探望;盼望的,是他明亮耀眼的笑容;有些粗的手掌,拉住自己的小手,抱到马上,戴着鬼脸面具,白衣胜雪,衣带飘摇。
“宁哥哥,你的手怎么这么粗呢,不像你的脸那么白,那么细。”
“小玉乖乖,宁哥哥要做很多事的,手当然不会太漂亮,要不拿什么来养小玉呢?”
眼下,宁哥哥就在她眼前,自然更不想那个山,那个水。
“路承今天有什么异常吗?”
“他有些不安,或许是有风声传进耳朵。这些大臣们,在宫中各有耳目,魏王前些日子评画时对他人品的不满,想来已传出。”
“那就好,这种人,不能让他太舒坦地活着。”
霍都的回答却出乎他的意料。“这人从没不舒坦过,他长的肥壮结实,吃的好,睡得香,孩子老婆,歌舞娱乐,一样不耽误。”
坏人所以是坏人,在于他的观念。犯了错误,往往借口时局或别人逼他,不肯用心承认,黑白颠倒,是非混淆。
比如活埋投降的十万中山士兵,对龙城飞将军路承来说,并不认为是耻辱的事。军中缺粮,粮食勉强够自己的兵吃,发给降卒的只是一些桑椹,红红甜甜的,当不得饭。与其坐等哗变,不如杀之而后快。
这么些年,路承夜里睡的一向很安稳,“时局所迫,不得已罢。”有司弹劾,他就是这样的回答。他今年50岁,两个儿子——路济世,路安民,已成一方名将。
宁贽苦笑一下,“为什么坏人活的这么滋润,被害的心里却惶惶不安,一碰面就想远远躲开呢?”
残冬未尽,为期两个月的点苍山春猎已开始。魏王是马上皇帝出身,遇到打猎的事,自不肯服老。这次春猎,留下太子元荣在朝监国,其余几个皇子元广、元哲等随驾前往。老一辈的皇兄御弟一个没有,都已在漳河喂了鱼。
魏王放心不下在城中的大臣,差不多的都要带出来,实在来不了的,也得派个儿子跟着玩儿。随驾出行的皇妃却只有宁贵妃一人,再就是一群宫女宦官。
一个难得见面的机会,缪冲当然不肯错过,本来不该他的班,却巴巴与人换过,跟着当朝国舅,现任邺城太守宁贽一起到点苍山做先行官。先行先行,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忙的很。指派手下人安职务大小支各式帐篷,打鹿角,插荆棘,钉围栏,备好粮食柴草。
闲来无事,魏王坐在宁贵妃帐中喝茶。宁馨仍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儿,脸上是云淡风轻的笑,手里不停地剥着些南瓜子,碟子里积上一层,就递给魏王,他老了,喜欢对身体有温和补益的食物。
宫中日子寂寞难挨,宁贵妃信奉时下流行的佛教,闲时念经拜佛,静坐烧香。今天她穿着全套的宫装,头上满是华丽冰冷的珠翠,时尚风情的装扮,掩饰着一颗朽木般的心。雨露春风,绿了江南塞北,却进不了无情人的心里。
魏王爱的,或许就是她不肯逢迎讨好的态度。人就这毛病,别人追着讨好,往往嫌弃。自己上赶着讨好,心里还暗暗叹服,到底是一国公主,风度教养摆在那里,行容举止,与众各别。
遇到这种时候,宁贽往往躲着不肯向前。看到容颜青春亮丽,刚30岁出头风姿绰约的姐姐,跟一个糟老头子一起过日子,让他心酸难过,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大伤自尊,宁可躲起来,蜷起来,团成团做个小刺猬,不看,不闻,且当这事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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