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幽静的阁楼，感觉到沉默的忧伤。一层没有人，我便走到楼上。我轻声地上着楼梯，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那沉默的忧伤。
我走上了二楼，这里明亮了许多。我静静地看着，一个女人正面对着墙壁坐着。她应该就是士匄的女儿、栾盈的母亲祁霞。她一头乌发如长河直下，一身素衣如同宁静的水面。她一个人孤独地坐着，如同岁月的永恒。她面对着墙壁，不会看见这个世界与尘世的人。又有谁可以看到她的容颜，还有她的心。一堵墙壁在她的面前，却将她与身后的世界隔绝了，只留下沉默的忧伤。
我轻轻地走过去，在离祁霞不远的地方停下，轻声说道：“天南雷子见过桓祁……”
“桓祁？”祁霞缓缓地转过身来，一脸的茫然，却流露更多的忧伤。她默默地看着我。
我静静地看着她。她的容颜依旧宁静，岁月并没有夺走她的美丽。但是尘世留给她太多的伤痕。她的心比她的脸更宁静。
她的茫然与忧伤在萦绕，微微低头，轻声说道：“桓祁……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这个称呼好像很陌生而冷漠……”
我默默地点着头。也许我已经看穿了她的心，这是一个不完美的命运。她出身晋国六卿世族，是士匄的大女儿，后来嫁给栾书的大儿子栾黡。两大世族的联姻也算是很美满的。但是栾黡与她的弟弟士鞅结怨之后，不仅范、栾两家的关系开始破裂，她和栾黡之间的矛盾与冲突也开始萌发与激化。一个人在爱与家庭中受到了挫折，总会找借口和机会放纵自己。在放纵中不断堕落，在堕落中不断迷失自己，最终在欲望中越陷越深，走上了一条没有回头的绝路。
迷失自己的祁霞与栾氏的家臣州宾有染，最后两人合谋毒死了栾黡。她的儿子栾盈继立家主之位。但是母子之间的关系变得紧张，矛盾重重。她的悲剧不断地继续下去。
祁霞茫然了一会，才回过神来，缓缓起身行礼：“未亡人有礼了……”这一声中有太多的凄凉。
我微微地点点头，左手不由自主地放到腰边轻握着长剑。祁霞看到了，这把长剑在她的眼中是那么的熟悉，散发着她的丈夫、她的儿子的气息。她有点惊奇又有点不知所措，一手轻捂着嘴，一手指着长剑，几乎要呜咽地说道：“你……是如何得到这把……长剑的……”
我再次看穿了她的心，轻声说道：“这把长剑是栾子送给我的。他在临……”
祁霞打断了我的话：“阿盈是不是已经死了？”说着她轻声呜咽着，凄凉弥漫着房间，或许她的心真的已经碎了。
听着她哭泣的声音，我想起了后世的一部电影《东邪西毒》。电影中的桃花得知丈夫死后也是这样伤心欲绝地哭泣。但是这一切都已经晚了。死去的人无法再复生，活着的人只有永久的内疚。这种痛苦所留下的伤痕是无法愈合的。
我默默地点点头：“曲沃城已被攻破。城破之时，栾子以死谢国。他在临死之前，将这把长剑送给了我……”我的心变得很沉重。
祁霞却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瘫倒在地上，放声大哭。哭泣的声音不断地打击着我的心。我完全感受到了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与忏悔。但是这一切真的已经晚了。
我走过去，缓缓地扶起祁霞：“栾祁节哀顺变，死者已死，生者更要好好地活下去。”
祁霞站了起来，止住哭泣，拭干脸上的泪痕：“未亡人失礼了，让雷子见笑了。雷子快坐吧。”
“好的。”我和祁霞都坐下。
她若有期待地看着我，问道：“阿盈在临死之前可有留下什么话，有……有没有提起我？”
我沉默一瞬间，说道：“栾子在临死前说道，人世的怨恨太多，谁愿意一辈子背负着这些，这样真的太累了。如果能忘记，人生还会有什么烦恼？这一切终究会随风飘散。也许到那时只有爱与亲情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没有爱与亲情，人活着就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如果以我的死，可以让我的爱人、我的亲人获得幸福，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死。这样的话，就算是死，我也会无怨无悔。因为我永远活在我的爱人、我的亲人的心中。”
我缓缓说道，祁霞又早已经泪流满脸，呜咽道：“阿盈啊，母亲对不起你啊——”一声长嘶之后，她埋头痛哭。不知栾盈在天之灵，会不会听到他的母亲为他痛哭。
而我只有沉默，默默地听着她的哭泣。我想起了那句“虎毒不食子”。就算再残忍无情的人，都不会去伤害自己的骨肉儿女，如果由于欲望的冲动而做了这样的事，那么也必定会有后悔和悲伤的时候。
祁霞抬头依然呜咽着，缓缓说道：“阿盈是一个好孩子。如果不是我，他绝对不会遭此大难，栾氏更不会灭亡。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是现在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阿盈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他已经离我而去，永永远远。为什么要让我们母子俩生在公卿之家？如果在普通的庶民之家，这天伦之乐是何等的幸福！”
我却只有默默地听着。这是千千万万生于王侯公卿之家而失落者的心声。但是他们自小长于富贵之家，并不知道庶民的艰苦，所以失败了、失落了，都向往着庶民的生活。孰不知庶民的命运是何等的坎坷与悲惨的。
我和祁霞坐了了很久，才出来。站在阁楼外的空地上，我感到心情很舒畅。也许是因为心中的忧伤太多了。而我依然看不穿这人世、人心，天地间的路竟然是那么漫长，一路上都是欲望。
;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