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个月会有一天休息,那时我们已经拿到第一份工资了,这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我们去附近的一个镇子上逛街,那里每个月都会有一次赶集,东西很多,也很便宜。在老家赶集的时候也没见过这么多新奇的东西。那是我们第一次去镇上,齐安财大气粗地说,苏湘,你喜欢什么随便挑,我给钱!苏湘总是会捂着嘴笑笑,说你省省吧,家里还指望你挣钱娶老婆呢,别乱花。
我们舍不得花钱,就三个人凑份子,在一个露天的大排档点几个小炒菜吃吃,改善下伙食,那时候刚有啤酒这个东西,齐安很喜欢喝,我也就陪着他喝,我们三个人喝一瓶,最后齐安总是会装醉,说以后有钱了,就弄个池子,里面全灌上啤酒,在里面一边喝酒一边游泳。
之后,我和齐安经常抽空去缝纫车间看看苏湘,她总是一个人埋着头认真干活,专注的样子总让人想多看几眼,舍不得离开。
可是不久以后,我们有很多次去看苏湘,发现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她身边,似乎在说些什么。苏湘并没有理会的意思。
在后来,我发现苏湘和他有说有笑,那笑容,只有我们三个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有的。那个男人有一次发现了我们,很凶地训斥了我们,并且通知车间主任,扣了我们工资。那次我终于知道,他就是老板娘的老公。
有一天晚上,我们下班了,苏湘找到我们,说有好消息要告诉我们,她被调到财务部去了。我和齐安并没有她预料当中的欣喜。或许怕我们多想,还补充说是因为她念过高中,也算半个文化人,况且工资还涨了,没什么不好的呀。
我们半晌没说话,最后齐安说,苏湘,我看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我想回家了。
苏湘愣住了,然后看看我,我回头望了望眼圈有些发红的齐安,笑笑说,就你小子没出息,不是说好干到年底的吗,你不想挣钱回家啦,我们现在这样怎么回去?
哥,我真的好怕。。。。
那一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拉着齐安回了宿舍。上楼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苏湘,她还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我们。当我回到宿舍,再次从窗户望去,发现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年十一长假,厂里破例放三天,我们很开心,约苏湘一起去镇上逛街,苏湘说可能去不了了,我问为什么,她说有点事。
我没有多问,我和齐安一样,心里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像是怕失去生命一样的恐惧感,然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之后我有几次找到苏湘,问她为什么总是对我们躲躲藏藏,有什么事不可以跟我说吗?
苏湘只是说对不起,避开我的目光,对原因只字未提。
后来我终于忍不住了,积攒了许久的勇气,终于把心底那句话说了出来:苏湘,其实我从小就很喜欢你,你嫁给我吧,我们回家,好好过日子,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是我印象当中说过的最没有理智的话,没有去想后果,或许已经顾不上后果。
苏湘看着我,眼泪像屋檐上的雨滴,一颗颗滴落下来。
她告诉我,齐安也说过这样的话,可是太晚了,如果你们任何一个人早些说出口的话,或许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子了。
那年中秋节,我和齐安打算好了,不等过年,就现在回去,就我们两个人。
我们打了辞职报告,去财务部领最后一个月工资。发现苏湘并不在财务部,我于是问会计,苏湘怎么不在?她看看我,疑惑地说,你还不知道啊,苏湘早就不上班啦,她呀,马上就成我们新一任的老板娘啦。
老板娘?!
呵呵,是啊,你们好像和她是老乡吧,那你们干嘛辞职,以后跟着沾光多好啊,不过听说她在休小产假,一时半会来不了厂里。
什么小产假?!
就是流产啊,年轻人这都不知道,哎!可别说是我说的啊,不然我要砸饭碗的......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齐安大吼一声:王八蛋!!!
齐安直接冲进老板娘丈夫的办公室,当我回过神来,想去拉住他,可是办公室的门被反锁了,里面传出凄惨的叫声,我怕出事,用椅子砸开门,当我进去时,发现只有齐安一个人站在窗户口,大口喘着粗气。
人呢?人哪去了?!我预感到要出大事了。
我趴到窗口一看,原来他已经被推下楼了,地上一滩血。。。。
整个厂炸开了锅,齐安被抓了,那时恰逢严打,几乎没经过什么审判,以故意伤害罪判了十五年。
没过几天,我收到消息,齐安死在监狱里了,说是在农场干活时出了一次意外事故,官方给的认定是自杀。
政府给我一笔钱,让我把骨灰带回老家。
走的那天,苏湘去火车站送我,我们三个曾经在这里相依为命,可如今仍然是三个人,只是都没有说话,或许是想说的太多,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如果那时候我们没有来上海,该多好,都是我的错。
苏湘说,都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不是好人。
我只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比我们兄弟俩都好吗?
他没有你们好,真的没有,不过女人这辈子还能图什么呢,况且他现在瘸了一条腿,也是因为我造成的。。。。。
我没有问下去,或许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了吧。
我坐上回家的火车,一路上,我将头埋在背包里,里面有齐安的骨灰,是用一个大的罐头瓶子装的,用棉袄裹的很严实,我就这样哭了整整四五个钟头。
我终于回到白露洲老家,只是那时候的家,已经空无一人,院子长满枯草,锁已经生锈,院子里还放着一个褪色泛白的花圈。村里人见到我,告诉我那个噩耗,我不相信,跑到田里,跑到江边,试图找到爸妈的身影,可是终究没能找到。
我把弟弟的骨灰洒到江里,或许这样他就能和爸妈团聚了吧,没有立碑,没有烧纸钱,像他从未来过这世间一样,来时无人知晓,去时无人在意。
我将弟弟的骨灰撒完,一个人静静地往江心走去,这世间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我留念的人了,或许另一个世界才是我该去的地方,我要去给爸妈磕头认错,就算把头磕烂,只要他们能原谅我。
可是我最终没有死,苏湘的妹妹,也就是你苏阿姨,她也跳进江里,说她也没有亲人了,要死就和我一起死吧,好歹能和喜欢的男人死一起,也值了。
那一刻,我紧紧抱住她,像抱住世间最至亲的人,她让我觉得我并不是一个人活在世上,本来已经哭干的眼睛还是不争气地流出眼泪,眼眶生疼。那一刻,我把她当成了苏湘。
我最终还是没能和她走到一起,我无法忘记苏湘,甚至还抱有某种自私的幻想,苏湘有一天会回来的,那个男人对她不好,她哭着跑回家,说真正爱的人是我,答应嫁给我了。
我就这么盼啊盼,盼了整整三年,那年过年,苏湘回来了。
我是无意中透过窗户看见的,她比以前更加漂亮成熟了,手里牵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小丫头,扎着一对羊角辫,胖嘟嘟的。她男人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旁。她在进家门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我的家,愣了一会儿,她女儿似乎说了些什么,把她思绪打乱了,于是她抱起女儿进屋去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苏湘,之后听你苏阿姨说,她和这个姐姐断绝了来往。
齐伯说到这里,拿起酒瓶,喝完最后剩余的酒,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夜很深了,寒冷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逐渐侵蚀着人们失去体温的灵魂。原来生命是这样的脆弱不堪,信念也可以变得一文不值。
那一刻,我想我已经翻开齐伯这本书了,但是情节却并不是我希望看到的,我居然有了些许后悔。
或许是想给故事一个比较美好的假设吧,我问齐伯,这么多年了,您也应该把这件事放下了吧,我觉得苏阿姨人挺好的呀,您怎么不和她在一起呢?
齐伯呵呵笑了起来,说你这小鬼,随便编了个故事就唬住你了,你以为拍电影啊,这话你都信,小兔崽子!哈哈哈
我觉得很莫名其妙,这到底什么情况,您说了半天是在编故事?!
是啊,我一喝多就喜欢胡说八道,别瞎想,不早了,赶紧洗洗睡吧。
我不知道齐伯说的是不是真的,或者真是他瞎编的故事,其实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他虚构的,如果我遇到这样的事,那种悲痛是生不如死的,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可如果真是虚构的,那为什么我所看到的和感觉到的种种迹象,都能够为这个故事给予强有力的佐证?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一夜没有睡着,脑子里始终回放着那个故事的片段,像幽灵一样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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