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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 / 2)



雪越下越大了,当我起身时,远远听见徐大顺在喊:小江,你怎么跑这边来啦,快回来,吃年夜饭了!

我回过头,看见徐大顺站在田埂上,还是穿着那么土的老式西装,那么老土的发型,那么猥琐的眼神,然而此时的他,居然多了几份亲切感,记忆里,只有爸妈会叫我回家吃饭。我拍拍身上的土,走下防洪堤。

我与徐大顺一前一后走在田埂上,他说,今年我们两家一起吃年夜饭,人多热闹。

我望着他,虽然他没有转过身,看不见他的脸,但我相信此时的他一定脸上挂满笑容吧。

徐大顺的母亲也来到齐伯家,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她的母亲,如我第一次见到她一样慈祥。头一次见面不知道怎么称呼,于是我有些不自然地说了声你好。他母亲一见到我,就笑着说,是小江吧,听大顺经常提起你,以后叫我苏阿姨就好了,今年咱们就一起吃年夜饭吧,人多热闹,呵呵。

是啊,人多热闹,齐伯的家似乎也变得暖和许多。丰盛的饭菜已经放满桌子,中间还有个火锅,我们四人相继坐定。我说,苏阿姨,以前过年也是你们两家一起的吧?苏阿姨望了一眼齐伯,呵呵笑着说,也不是,只是你今年在这,想过来凑个热闹,小江别客气,喜欢吃什么自己夹。大顺也附和着说,是啊小江,你能在这过年太好了,以前我们过年家里冷冷清清,现在热闹了,呵呵,今天可要陪老哥多喝点。他站起身,往我的酒杯里倒满白酒,也给齐伯斟满,苏阿姨也倒了一杯,我们四个人一起举杯,杯杯相碰,说了很多祝福和吉利的话,如同那滚烫的火锅,忘记了寂寞,大家聚在一起,色彩缤纷,笑逐颜开。

我酒量很小,然而那天却破例喝了很多酒,记忆中,只有在大学毕业那年的散伙饭我才喝过这么多。他们谈论着今年芦蒿的收成,说过段日子收购商就来了,一定能卖个好价钱的。我好奇地问,什么收购商?大顺很自豪地说,我们白露洲的芦蒿不仅供应给市里,还卖到全国各地的,有些还卖到韩国日本去,每年收购商都会在这个时候来大批量收购芦蒿,那是我们的财神爷呢。

我说徐大顺,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财迷,呵呵......

那天的年夜饭,我们一直吃到深夜,火锅加了好多次开水,直到最后一次见底。我们谈论了许多未来的美好,谈论起大顺的将来,说是正月里,有一个女人会来大顺家跟他相亲,唯独对过去避而不提。

年夜饭终究还是吃完了,徐大顺扶着苏阿姨回家了,齐伯还坐在那,一杯接一杯地喝,似乎是对这场盛宴的挽留。

我也是喝得七荤八素,趴在桌上,无力地抬起眼看了一眼醉熏熏的齐伯,说您老今天也喝多了,哈哈,脸跟猴屁股似的,哈哈。

齐伯对我的没大没小并不怪罪,反而呵呵一乐说,好多年啦,难得今天那么热闹,谢谢小江啊,来,咱爷俩再接着喝。

我摆摆手说,我不行了,再喝指定会吐。齐伯并未强求,一仰头,将杯里的酒喝干,长呼一口气,双手搓了搓通红的眼睛,说今儿这酒真够烈的。

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位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的老人是那么亲切,像我很多年后的父亲,很多年前的爷爷,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只是我还没有翻开他这部书。

我决定乘着酒劲,打开这本书。

我问齐伯,您和苏阿姨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解不开的结怨?还有关于您双胞胎弟弟的事情,我不曾听你说过,可不可以讲给我听听。

齐伯放下干枯的双手,眼睛明显湿润了许多,笑笑说,小江,想听我的故事可以,把这杯酒喝了,齐伯将我的酒杯倒满,我没有犹豫,一口气将其喝光。

就在那年除夕,万家灯火通明的时候,齐伯给我讲述了一个令我一生难忘的故事,这个故事我只记得梗概,可是此后的很多年,那些我不曾亲眼见过,却刻骨铭心的片段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

齐伯对我说,三十年前,我如你这般年纪,我叫齐平,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叫齐安,你苏阿姨有个姐姐,叫苏湘。我们三人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因为那时刚改革开放,年轻人都喜欢往南方跑,我们三人不顾家人的反对,一天夜里,带着平时积攒的零花钱,偷偷跑了出来。

我们跑到铁路边上的一个小火车站,当时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一辆运煤的火车过站,速度很慢,于是我们三个爬了上去,当时根本不知道火车开向哪里,只知道是往南方开的,我们三人就趴在车厢顶上过了一夜,互相依偎着,不觉得冷,也不觉得怕,就这样一直挨到天亮。

天亮了,火车在一个很大很热闹的站停了下来,我抬头看了看站牌,原来我们到了上海。苏湘说我们还是先在这下车吧,我好饿啊。

我们下了车,买了三份盒饭,这是我们第一次吃盒饭,弟弟笑着说,原来城里的饭这么好吃啊。我说你要喜欢吃,咱以后就在上海混了,混出名堂,天天让你吃,吃个够。

苏湘也笑了,说平哥哥,你真想在这里扎根啊,可是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说不急,咱找个工作不就好了,不能想着一步登天,要慢慢来的。他们都开心地点点头,对我说的话是那么地坚信,坚信会有幸福降临的那一天。

可是,现在想来,我多么希望当时他们其中一人能对我说的话提出异议,哪怕是任性地胡搅蛮缠,说一定不要呆在上海,或者说想回家,那该多好。

齐伯说到这里,又举起酒杯,猛地灌进一杯酒,然后叹了口气,无力地垂下头,似乎在有意掩饰他的表情。

我沉默了一会儿,斟酌着要不要继续问下去,揭开齐伯的伤疤或许是件很残忍的事情,可是最后我的好奇心占了上风,我还是忍不住问齐伯,那后来呢?

齐伯抬起头,给我倒满酒,自己也倒满。

后来,我们在火车站逗留了几天,碰到一个自称是帮人找工作的人,我们三个人凑了二十块钱,算是给他的定金,让他一定要帮我们找个好工作,要包吃包住的那种。他说好,你们三个在这等我消息,有工作了就通知你们。

那个人走了以后,齐安说,他可不可信啊,别被骗了。苏湘说,别胡思乱想啦,那个人看起来不像骗子啊,要相信世上还是好人多的。当时我也没多想,宁愿相信苏湘说的吧,毕竟我们走投无路,上天不会对我们这么不公的。

我们就这样一直等到天黑,那个人最终还是没有出现,齐安说那个人肯定是骗子,不会再回来了!苏湘也像个委屈的小孩,低着头嘟嚷着说,说不定他是有事耽搁了.....齐安噌地一下火上来了,大声吼道,你还那么天真!我早就说不能相信那个来历不明的人,你们偏不听,还说什么世上好人多,好人会这么骗我们?!苏湘头埋得更深了,偷偷哭了起来。我看不下去了,说齐安,你火什么!要怪就怪我。

齐安还想说什么,可还是忍住没说,别过身去,不理我们。

我们就这样又熬到第二天天亮,已经不对那个人的出现报什么希望了,可是我们身上已经没什么钱了,最后三个人凑了最后一点零钱买了三个包子,我把肉包给苏湘和弟弟,我吃了青菜包,苏湘说你们的包子是不是肉馅的,我说是的啊,然后大口吞咽下去,生怕他们看见。齐安说,吃了这个包子,我们的下一顿就没着落了,该怎么办?

我从怀里掏出一块手表,在他俩面前晃悠了两下,说没事,咱还有家当的,把这块表卖了不就有钱了。齐安吃惊地说,你把老爸的心肝宝贝偷了出来,他会宰了你的!

我呵呵笑着说,就算不偷这块表他也会宰了我,枪毙一次跟枪毙十次是一样的,再说了,大不了咱以后挣了钱,买块更贵的还给他就是了。

我拿着那块表,在火车站周围转悠,看见穿着体面的人便上前问要不要买手表?可大多数人都对我避而远之,有的甚至用很鄙视的眼神看着我,嘴里还说,年轻人干什么不好......

我很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的反应,做买卖是件很可耻的行为吗?

就当我有些失望想放弃的时候,一支粗壮有力的大手抓住了我,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很凶地对我说,跟我走一趟。我以为是抢劫的,拼命想挣脱,并大喊齐安的名字,齐安和苏湘闻声跑了过来,没想到又有两个人把他和苏湘也抓住了。

我们被拷了起来,带到车站警察值班室,原来是便衣警察,我们被当成贼了。

中年警察换上了制服,威严地坐在办公桌前,拿出纸笔记录我们的口供,说是注意我们两天了,问我们是哪里人,到上海来干什么,手表又是哪来的等等,我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个清清楚楚,并且拜托他们一定不要怪弟弟和苏湘,要坐牢就我一个人去。

中年警察哼笑了一声,说要是真查出来你们有案底,谁也逃不掉!

我们被关在那间小办公室里一上午,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苏湘眼里满是委屈和害怕,让我内疚不已。

中午的时候,中年警察过来了,还没等他开口,我就先迫不及待地说,警察叔叔,能不能管我们一顿午饭?这几天都没正经吃过饭,饿得不行了,我知道有个骗子,他骗了我们钱,我可以提供线索给你们.....

中年警察还是面无表情地哼笑了一声,说这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想吃饭是吧,有个好地方,我带你们去。

我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说,不是真要抓我们坐牢吧,我们可什么案底都没有啊!那块表真的是我爸爸的......

齐安脾气也上来了,大声说,哥!别跟他啰嗦了,这种人没本事抓坏人,就知道欺负我们这样的!

中年警察也不在意,把我们带上警车,警车开走的一刹那,我觉得自己掉进了无底深渊,深深的自责让我懊悔不已,我千不该万不该带他们俩出来啊!

后来才知道,警车是把我们送到了收容站,要把我们三个遣送回家。我松了口气,情况还是没那么糟糕的。收容站里管饭,虽然和猪食没什么分别,可是还是吃了个底朝天。吃饭的时候,与我们坐一起的是一对小夫妻,我问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们说丢了工作,又不想这样回家,就打算在城里继续打拼下去,可是咱俩又没啥手艺,工作找不到,只好跑到铁路上捡煤渣卖钱,结果被逮到这里来了,唉......想想在上海这么多年了,村里人以为咱俩在这挣大钱呢,就这么回去了,真是丢人啊.....

是啊,就这么回去了,我们三个何尝不是呢,怎么面对家人啊,村里人又会怎么看我们,三个人一起私奔了?说出来都会让人笑掉大牙的吧,不混出个人样怎么还有脸回去。

苏湘多长了个心眼,问他们原先在哪里打工的?他们说在一家服装厂,离这不太远。

苏湘朝我眨眨眼睛,我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我又问了小夫妻那个厂的地址,是不是还招人。他们也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了,并且还告诫我们,最好不要去那边,老板娘是个很抠门的人,他老公也不是个好东西,我们就是跟他们闹翻了才跑出来的,很多工友都走了。

我心里有了底,想想还是去试试吧,毕竟这是我们三个目前唯一的出路了。于是我们三个偷偷从收容站逃了出来,按照小夫妻给的地址,一路问人,找到了那家服装厂。

厂门口贴着招聘广告,油纸已经发黄褪色,似乎已经在墙上贴了很久。

自称是人事部的经理面试了我们,把我们三个带到车间,问你们谁以前做过缝纫?我们互相看了看,苏湘胸有成竹地说,在家的时候跟妈妈学过缝纫,我来试试。于是她找了一台空着的缝纫机,熟练地操作起来。经理说还不错,你就留下来吧,然后目光投向我和齐安,你们两个呢,会不会?我们像两个木头一样杵在那,半天憋出一句:我们不会这个。

最后苏湘被安排在缝纫车间,我和齐安则安排在后道,负责搬运货物和打包。

就这样,我们有了一份糊口的工作,工资不高,四百块钱一个月,不过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每天十二个小时,我和弟弟两个人拼命干活,想着如果就这样干一年,可以存几千块钱的,厂里包吃住的,如果省着点,三个人加一起可以成万元户了,明年过年,就可以衣锦还乡了,爸妈应该也不会怪我们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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