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宝石小说>女生耽美>远行> 第四章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第四章(2 / 2)

我问老人,这附近有没有旅社,我好对付一宿,他说有,我带你去,可刚坐上车突然想起来我没有身份证,不过我还是想试试看,说不定这小地方没那么多规矩呢,就这样,老人骑着三轮车带我找遍镇上屈指可数的几家旅社,统统都以年底查的严,没身份证不能住为由拒绝了。

老人后来说,小伙子,你也别找了,要不嫌弃,就先在我家对付一宿。

事到如今,我也没有理由推脱了,总不能露宿街头,这零下七八度的天气,在外面待一夜指定会被冻成冰雕。

我说那就打扰了,我住一晚明早就走。老人没说话,骑着三轮车往回走。

这回老人骑得没有那么快了,也许是怕路滑,反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灯火通明的小镇离我越来越远,我们上了一条柏油马路,渐渐地,我的周围陷入无边的黑暗,今晚没有月光,但却可以依稀看清周围高大的白杨树和农田,寒风吹着树叶哗哗作响,像是无数个无家可归的冤魂在痛哭哀嚎。老人也一直保持沉默。这让我想起好多鬼故事里通往阴曹地府的路。

这时的我已经冻得不行了,我恨不得像只大乌龟一样,将整个脑袋和手脚都蜷缩进棉袄里。可能是想给自己壮胆,也可能想跟老人说说话分散注意力,我开口说,老爷爷,您贵姓啊?我能想到的话也只有这个,老人沉默了几秒钟,说姓齐。之后我以为他会问我叫什么名字,结果等了半天也没下文,于是我说,我叫江舟,长江的江,舟就是小船的那个舟,呵呵,好名字吧?

老人仍旧是沉默,真是个古怪的老头,我也识趣,没有多言,只想赶紧走完这段路。

渐渐地,我能看见先前那个村子的灯火了,心想终于快到了,心中居然升起些许温暖。我自认为不是个胆小的人,可是那个夜晚,走在那条回村子的路上,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和寒冷,像一个溺水的人,唯有那辆缓缓前行的三轮车,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仿佛只有它能带我上岸,后来我曾想,如果那时候老人把我扔下,自己骑车走了,我不被冻死也会被吓死的吧。

还好没多久,终于进了村子。老人家养的那条大黄狗似乎远远地嗅到气味,又开始汪汪地叫起来,只是并没有先前那么敌意了。

那个装鱼的桶还在院子门口,鱼并没有少,在老人提起的一瞬间还抽筋似的扑腾了一下,溅出冰冷的水花。老人走进院子,习惯性地冲着大黄狗吼道:再叫!把你炖了下酒!

大黄狗似乎听懂老人的话,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趴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哼哼。

我随老人进屋,看了看四周,这房子和我记忆中小时候住的老房子差不多,分成三间,中间是客厅,两边各是卧室和厨房,在厨房的这一间又单独隔出来一小间,里面有一张床,但是没有铺盖,床上放了些杂物,像是许久没人睡了。厨房还是那种烧柴火的土灶,有两口大锅,一个用来炒菜,一个用来煮饭,中间还有个小炉子是用来烧开水的。老人打开其中一个锅盖,里面的饭还冒着热气,原来老人早就已经做好饭了。

老人问我,你会不会烧柴火?我菜还没做。我呵呵一乐,说小时候烧过,正好天冷,我来烧柴火吧。老人点点头,然后走出去,熟练地将鱼杀好,吩咐我开始生火。我迫不及待地抓了一把干稻草,点燃后扔进灶里,怕火熄掉,我还用力往炉子里吹气,火苗逐渐旺了,我又抓了几根劈柴放进炉子,这时老人将油倒进锅里,还撒了些生姜蒜头辣椒,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鱼下锅的一瞬间,哗啦一声,是热油遇水的声音,老人将鱼翻了个身子,上下两边煎了一下,再倒上酱油、醋、料酒、盐,上色后倒上水,正好漫过鱼身,盖上锅盖,并吩咐我要小火慢炖。我一边把手伸在炉子边烤火,一边闻着红烧鱼的香味,感觉前所未有的幸福。老人烧鱼的手法和我母亲很像,我小时候曾经缠着母亲,要她教我怎么烧鱼,母亲摸着我的脑袋瓜说,你把厨房里你能够着的调料都放进去,就好吃了。可是当我长大后,学会了母亲做鱼的方法,却总是觉得没有母亲做的好吃,而母亲却说,小舟能耐了,现在做鱼比妈妈做的好。

鱼烧好了,老人又简单烧了几个素菜,还拿出一瓶二锅头,两个杯子。我说不会喝酒,老人申请严肃地说,男人就应该喝点小酒,酒能暖身,能活血祛病,能忘记烦恼。我也没再推辞,与老人一杯接一杯对饮起来。

几倍酒下肚,老人话似乎也多了起来,问起我是哪人,怎么会来到这里,我也一五一十将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个详细,老人说年轻人做事就是鲁莽,不过既然来我家,咱俩也算有缘分,应该干了这杯,于是我们又继续喝,半斤酒一会儿就没有了,老人说我回屋拿一瓶的。

老人打开卧室门,我处于好奇,伸头望向老人的卧室,看见一张很古朴的柜子,上面放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分明就是老人自己,我以为自己喝多了有些眼花,用力甩甩头,想看得更加真切,这次能确定了,确实是老人自己。

这老头真是,还没到死的年纪,干嘛弄张自己的黑白照片放那,多渗得慌。老人从屋里出来,关上门,说小江啊,今天咱俩要喝个痛快,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喝,总觉得不是滋味。我说您的老伴儿和孩子呢?他们不在家吗?老人打开瓶盖,倒满酒杯,也给我倒满,然后猛地一口喝完,叹了口气说,我哪有老伴儿和孩子啊。

我就让我更加奇怪了,依他这岁数,起码也是抱孙子的人了,家里怎么会一个亲人都没有?借着股酒劲,我装着胆子问,您今年贵庚啊,家里就您一个人吗?

老人先是沉默了许久,又端起酒杯,但并没有喝下去,只是这样端着,眼睛有些微微发红,说小江,我像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家里原先有四口人,可现在,五十九岁了,却只剩下我一个了。

我很惊讶,心想老人背后一定隐藏着很多故事,也许是我那会儿管不住自己的嘴了,还是问道,那其他人呢?

老人似乎被戳到痛楚,放下酒杯,用他枯树枝般的手,擦了下眼睛,说这酒度数高,呛人,喝多了就流眼泪。

我知道不该继续问下去了,于是说,您年纪比我父亲大不了多少,以后我就叫您齐伯吧。老人重新端起酒杯,说咱干了这杯!

之后老人又说了很多话,但是我记不太清了。唯一能记得的是他说原本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可是三十年前就去世了,他父母也是在同一年去世的,父母没有照片,他就把弟弟的照片放在屋子里,天天看着,他说年轻的时候做了对不起弟弟和父母的事情,他们三个现在都与长江融为一体了,每天去江里打渔,就像跟他们在一起一样。

我们这顿饭一直吃到深夜,那盘红烧鱼几乎是被我一个人吃掉了,酒也喝了差不多一斤,直到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我才意识到很晚了,老人将厨房旁边单独隔出来的小房间简单收拾了下,铺上被子,让我以后就睡这里吧,不用急着走,等脚伤养好了再说。他有事要出去一趟,让我早点洗洗睡,然后拿起桌子上一个电筒,轻轻关上房门,出去了。

我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没有洗脚,也没脱衣服,直接钻进被窝。被子有些许霉味,可能是很久没人盖了吧,不过挺厚实。能有个避寒的地方睡觉,对于此刻的我来说,别无他求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格外踏实,虽然窗外寒风凛冽,窗户上斑驳的树影如同千百个鬼怪在向我示威,可我居然并不害怕了,酒,还真是个好东西。可是,我却有点想家了,如果我今天回家了,或许会挨批甚至挨打,但那也是我的家。还有小薰,她一定还在生我的气吧,总是放心不下,还是给她发个短信吧。可是我找遍全身,翻遍真个箱子,仍然没有找到手机,靠,老天爷不会这么玩我吧,又是丢身份证又是丢手机,想把我往绝路上逼啊,下一步是不是该丢命了?!我居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懊恼。

这难道是天意吗?我只是想给世界留下个并不伟岸的背影,但不曾想世界却无情地将我抛弃。可事已至此,只能顺应天命吧。就算找到手机,我又能跟小薰说些什么呢,认个错,她也会原谅,可是我除了被人原谅,还能做些什么有益于人民的事?突然觉得自己好累赘。算了,不想那么多,我将被子蒙住头,像个死猪一样迷迷糊糊睡去了。

也许这就是年轻人的决绝,看似干脆利断,实则已经给自己和他人留下足够缓冲的余地,其实我们并没有那么大的勇气,那样的勇气只不过流于形式,我们比任何人都害怕,好比小时候和同龄伙伴吵架,抓起一块比自己手掌大好多倍的砖头,高举着说,你再惹我就砸死你!可也许第二天又能化干戈为玉帛。

原本打算第二天就走,可是脚仍然不听使唤,浮肿虽稍微有所消减,但走路仍然不便。在齐伯的挽留下,我又多住了几日。

我每天将自己关在那个小房间里,像个废人一样,等待着一个与我非亲非故的老头给我做一日三餐。就像齐伯家养的那条大黄狗,可我与它不同的是,我是一个外来者,而这里是它的家。每天齐伯出门,大黄狗必定汪汪叫两声,像是对亲人的不舍和嘱咐;齐伯回家时,还没进到院子里,大黄狗就能敏锐捕捉到齐伯的脚步声,欢快地叫着,像我们小时候看见下班回家的父亲,总有种喜悦的期待。而我呢,以脚伤为名,行寄生虫之实,我甚至无颜面对齐伯家的这条大黄狗。还好之后的几日,当我偶尔与大黄狗狭路相逢,它总是先凑上前嗅嗅我的脚,然后像个老朋友一样,摇着尾巴围着我转圈,我情愿将它这样亲密的举动视作友好,而非同情。

我住的小房间有扇很小的窗户,木质的框子加花纹玻璃,漆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八根筷子粗的钢筋整齐地竖在窗户上,锈迹斑斑,安静地像是对生命的守望。打开窗户插销,吱呀一声,眼前是一块开阔地,可以看见不远处的一条大路,偶尔有行人和车辆经过,微微偏头,看见一间低矮的小瓦房,距齐伯家不足百步之遥,同样有个篱笆围墙,但略显低矮些,院子里晒着衣服,比较老旧,这里面应该住着一对年老的夫妻吧。

小瓦房的烟囱冒出白色的烟,氤氲升腾,干净而安详,我在想,做饭的会是什么人呢?不出所料,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奶奶从屋子里走出来,略显消瘦和憔悴,但很慈祥,不过她好像腿脚不便,走路时要用全身的力气去拖动右脚向前迈。

这时,一位年轻人扛着锄头走进院子,赶忙上前扶住老奶奶,那人身影有些熟悉,当他将老奶奶搀进屋,再次出来的时候,那特有的二八开和老土的着装让我顿时记起,原来是那天在高架上遇见的“带路哥”。他怎么会在这?真是冤家路窄!赶紧将窗户关上。可是仔细一想,觉得自己想法很荒唐,他本来就是白露洲的人,在这里出现理所应当,也许不该出现在白露洲的人是我吧,像一颗石子扔进平静的湖面,带给别人的只有惊扰,没有半点惊喜。

返回首页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