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战后初会
见过博物馆现场又去过龙柏山庄后,中野宇川隐隐有种不祥预感,芷江人並非象自己想像那样,诗画之乡的文人雅士均为风雅之人,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便可配合自己共建共荣,实现河洛计划。博物馆现场让他疑窦丛生,谷柏年墓碑背后的祭文又使他心存疑虑。
他对何其通说:“记得何先生说过,谷氏封氏两大家族世仇甚深。”
何其通说:“正是。龙柏山庄盜案就是封氏家族策划已久的报复行动,可是谷氏家族棋高一着,封氏反被谷氏耍了一把。”
中野宇川说:“何先生看过曲治平的祭文,有何感想?”
何其通说:“从祭文来看,似乎两家世仇已经烟消云散,且封氏对谷氏推崇备至。”
“依何先生之见,封氏之言是否出自真心?”
“有两种可能。一是死者为大,祭文种种溢美之辞皆为表靣文章;二是出于真心。凭心而论,谷氏高风亮节远在封氏之上,芷江人无不钦佩。”
中野宇川沉思不语。谷氏声望如日中天,本可挟其威势号令芷江,然谷柏年已去,其子媳必定闭门不出守孝在家,此为中国人祖训。芷江书画界头靣人物仅存两位可供利用。莫耀先其人靠不住,刘英才之噩运祸起此人。而冯一欢的号召力远非龙柏山庄可比。自己为实施河洛计划而制定的措施尚未启动便已严重受挫,出师不利啊!
美枝子说:“孙子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哥哥随机应变就是了。”
中野宇川露出笑容。“小妹一语点醒梦中人,‘知者善谋,不如当时’。按原计划行事吧。何先生隔天请芷江文人聚会如何?”
何其通罗列了芷江各界头面人物和书画家著名人士名单,他亲自分送请柬。何其通在芷江办事多年,原本就是众人敬而远之的人物,今见他亲自出靣,且说了一些让人心惊的模糊语言,再加上今日芷江已成为敌占区,对日本人的邀请,芷江人不得不赴约。
聚会在原县政府举行。赴约的芷江名流见到原本掛有芷江县政府的牌子已換成“东亚商行”,心里有股难言的憋屈。
走进会场,见到里靣的桌子排成一个圈,园圈里面有面日本国旗。一百多人围坐一圈,映入眼帘的就是旗帜上的那个血红的太阳。许多人觉得心惊肉跳,那个血红的太阳仿佛就是被日本人用刺刀捅死的同胞身上喷湧而出的鲜血。
莫耀先本想不参加聚会,但想起让自己留在城里的用意就是与日本人周旋;再说躲得了初一躱不了十五,早晚要与日本人当面交锋,却未曾料到日本人以这种形式让芷江人坐在会场。他已觉察眼前的日本人不简单,此人以聚会名义邀请芷江名流,明示他以朋友身分出现;围坐一圈是表示朋友之间不分尊卑;而在园圈中摆放一靣日本旗则昭示东道主的占领者地位。第一次会面即暗藏玄机,足见日本人心机之深。莫耀先心中有些忿忿然:日本人可恶!
莫耀先想到的这层意思,冯一欢也想到了。冯一欢是有备而来的。从获悉日本人的河洛计划觊觎芷江文物开始,冯一欢就暗暗思忖要为芷江书画界做点什么。天一画馆被炸让他更明白自己正身不由己地被推入芷江文物保护的前线;直至日本人攻入芷江,冯一欢已坚定了为芷江文物献身的意念。他自忖並不具备“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忠义侠胆,却有光宗耀祖不負乡土的凡人志气。他参与了保护文物的订划,赞成由他和谷新元、莫耀先三人留守芷江,其余人员撤进山里的按排。在他心里有一个强烈意愿:在此山河破碎之际,他冯一欢,不,确切地说应是封五郎,封氏家族的后代已经到了“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的时候了。
邀请名单中的人员基本到齐之后,中野宇川向大家介绍坐在他身旁穿便衣的日本人。
“这位是大日本帝国芷江驻军最高长官竹下大佐。”
竹下大佐目露精光,向四周扫射一遍,浅浅地掬了一躬后坐下,未发一言。
接着何其通向中野和竹下介绍芷江各界主要代表人物。介绍到莫耀先、谷新元、冯一欢三人时,竹下大佐突然精光陡起,分别盯住足有一分钟。
中野宇川开场白。“贵国东晋大诗人陶渊明先生有首名诗千古传诵:‘结庐在人间,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尓,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鄙人久闻芷江乃百余年来世外桃源,书画之乡。芷江依托葱笼绵延的龙柏山,南临清沏见底的龙柏河,形成一块风水宝地,孕育芷江人才辈出,两百余年来芷江人钟情书画事业,终于自成一绝,引领大江南北风骚。鄙人对芷江文士钦佩至极。
今奉大日本帝国之命与芷江人共建大东亚共荣福地,创造芷江桃源仙境,令芷江文化传统发扬广大,树立芷江儒者风雅典范。”
中野宇川稍作停顿,观察人们的反应。莫耀先早就听谷新元转述此番言论,懒得理会。冯一欢先是惊讶中野宇川对中国古诗的娴熟,继而觉得荒唐可笑:一个烧毁别人家园,**别人妻女,杀戳别人子民的强盗居然厚颜无耻地谈什么共建福地、创造仙境!冯一欢向四周望去,见大部分人神情木然,唯有少数几个窃窃私语。
中野宇川继续说:“鄙人的计划是:建立东亚书画社,恢复芷江博物馆。具体实施方法为:芷江所有书画馆及爱好书画的文人雅士都加入东亚书画社,推举德高望重者任社长,社长主持书画社一切事务。书画社为吟诗作画交流技艺之所,是芷江文人雅士之家。书画社之精品,既可成为芷江博物馆的收藏珍品,也可由东亚商行收购推广至大江南北。东亚书画社成立之后即着手恢复博物馆,广泛收集文物珍宝。博物馆长也由在座诸位拍举产生。总而言之,要在芷江建成大东亚共荣圈最大的书画社,最大的博物馆。诸位的书画作品将不仅称誉大江南北,更将在大东亚乃至全世界艺术圣殿占有一席之地。诸位名扬四海的荣耀已指日可待。”
中野宇川为芷江文人描绘了一举成名天下扬的炫目前景,本以为能夠博得滿堂喝彩,未料人们的靣部表情淡漠,絲毫未见喜形于色的欢欣。
中野宇川见莫耀先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还不时与邻座说上几句,然后大摇其头。
中野宇川心中不悦。“莫馆主有何高见?可否赐教?”
莫耀先搔着头皮似有为难之处。“莫某並无高见。只是近日馆內事务让人心烦意乱,扰了吟诗作画雅兴。”
中野宇川说:“天雅画馆是芷江四大画馆之一,今后必是东亚书画社的栋梁。贵馆有何为难之处,鄙人可否帮上忙?”
莫缩耀先一脸愁苦。“馆内一位画师的家被那天晚上飞过来的炮弹炸了,老娘当场被炸死。画师天天在画馆哭哭啼啼。还有一位的老婆被贵军士兵奸污了,画师在馆内寻死觅活。这两位画师搞得画馆鸡犬不宁,谁还有心思画画呀!”
中野宇川一脸尴尬,转脸看竹下大佐。竹下大佐脸色很难看,两眼直盯着莫耀先,依然默不作声。
这时候,一些文人跟着诉说。
“不才的表弟被流弹所伤,危在旦夕。”
“城北战火致数十户家破人亡,芷江百姓人人自危。何谈书画事业发展?”
“先谈人身安全,后谈书画事业。”
竹下大佐脸色铁青,突然嘶声吼叫起来,一连串急促的日本话让人们为之一震。人们虽听不懂竹下大佐什么意思,却都明白,这位日本军人处于盛怒之中。
会场顿时沉寂。
中野宇川忙说:“诸位切莫在意。竹下大佐的意思是战争时期难免有误伤之痛。一旦战事平息,共建共荣便是当务之急。眼下芷江已无战事,所有不愉快已成过去,请诸位大可放心。一切都会如鄙人所说,不久即可见到共建共荣之光明前途。”
冯一欢慢悠悠说:“中野先生屡屡表示欲与芷江人合作共图大业,其意无可厚非。合作者,必先交友也。中国有句古话:‘朋而不心,面朋也;友而不心,面友也’。亦即交友须交心,以求得同声相求,‘门內有君子,门外君子至’。若非如此,则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
今日芷江惶恐于战乱之中,文人雅士提心吊胆,白日闭门不出,忧不速之客闯入,父毌妻女性命不保;夜晚彻夜难眠,惧炮火枪弹临门,房屋家产毁于一旦。人心如此,中野先生以何取信于芷江百姓解众人后顾之忧?”
中野宇川与竹下大佐嘀咕了一阵。
中野宇川说:“为表示诚意,竹下部队将撤至城外,芷江县城一切复归平静,诸位尽可施展才华矣!鄙人方才谈及东亚书画社及博物馆人选,望诸位充分斟酌,改日再请诸位商议,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无一应诺,默默散去。中野宇川心中恼怒,却未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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