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儿说完,三人一齐大笑。接着又是你追我赶打闹成-团。
先哥哥不知从哪儿摸出五颜六色的糖饴牛,-人-个。杜月仙记得他们三个在-起玩的时候,先哥哥总会拿糖块给大家吃,三个人开开心心,嘴甜心里也甜。
忽然,天边响起了雷声,杜月仙心想,天气好好的怎么会打雷呢?正想着雨就下来了,先哥哥叫了-声不好,就-手拉月儿-手拉香儿找地方躲雨。情急之中,杜月仙-个趔趄摔倒在地。转眼之间天昏地黑,先哥哥和香儿已不知去向。
杜月仙急得大叫:“先哥哥!”
四周已是茫无人影,风声雨声搅得杜月仙惊慌失措。正在慌乱时分,杜月仙觉得有人在推她。
“姐姐怎么啦,快醒醒!”
杜月仙睜开眼睛,见是兰儿妹妹焦急地站在面前。
“姐姐你又梦见先哥哥啦?”
杜月仙愣愣地回味梦中的情景,叹息说:“这年头女人的命真苦。”
杜小兰说:“姐姐也太窩囊啦,到了芷江还不跟先哥哥讲清楚,老憋在心里,自己作賤自己。”
杜月仙苦着脸说:“人家先哥哥还想着香儿哪。”
杜小兰说:“先哥哥也真是的,香儿已有多少年没有音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还想什么想?下次再见到先哥哥,姐姐不敢说,小妹替你说。”
杜月仙说:“傻妹妹也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还是什么都不懂,难啊。”
杜小兰说:“难什么难,该说就说,该做就做,三下五除二不就完啦!”
杜月仙苦笑说:“现在跟你也说不清。以后你就明白了。”
姐妹俩正说着话,见何其通在门口探头探脑。
杜小兰正憋着一口气,便对着门外喊:“哪来的贼骨头,鬼鬼祟祟想偷东西啊!”
何其通没头没脑地挨了骂,却又不敢发作,讪讪地说:“督军让何某来向小兰姑娘问个讯,未知两位姑娘贵体安好否?”
杜小兰啐了一口说:“姑奶奶的贵体好不好关他甚事,要他狗抓耗子多管闲事?”
杜小兰在戏班里什么角色都演得维妙维肖,损人的词张口就来。
何其通陪笑说:“几天没见到姑娘,督军心里不踏实,天天派何某来,也是关心的意思嘛。”
杜小兰嚷起来:“啊唷,黄鼠狼给鸡拜年,小流氓夜敲寡妇门。这种关心小女子可受不了。”
杜月仙说:“何副官到底有什么事,快说!”
何其通支支吾吾说:“督军见杜班主和小兰姑娘天天唱戏太辛苦,心疼得紧,想接戏班进府住几天,好让两位姑娘免受劳碌之苦。”
杜小兰说:“月仙戏班个个都是劳碌的贱命,哪敢惊动堂堂刘督军,免了免了。”
何其通说:“进府以后,月仙姐妹无需天天唱戏,只待逢年过节湊个热闹而已,酬金加倍。姑娘们可以享福了。”
杜小兰不耐烦地说:“何副官这等罗嗦,姑奶奶说不去就是不去,谁稀罕什么督军府!三步-崗、五步一哨象个牢房似的。如今已经关了七只鸟儿,比死人多口气罢了,谁还瞎了眼往里面跳啊。”
何其通恍然大悟:“原来姑娘们怕的是这个啊!对,现在时兴的就是自由,这好办,好办,何某回去禀报就是。”
过了几天,月仙戏班开演关汉卿的《拜月亭》。开演前一天,何其通匆匆赶来说:
“督军说了,明天要来看你们的戏,要是能加一折《高祖还乡》,督军出双倍的钱。”
杜月仙说:“他每回看戏都要加这-折,看不厌哪。”
何其通说:“这你就不懂了,谁让他姓刘呢,老祖宗当皇帝的戏能看厌了?”
杜小兰-撇嘴:“来就来呗,谁来不都是这么演。”
何其通说:“还是小兰姑娘的话灵光,象圣旨似的,督军全都照办了。”
杜小兰说:“与我何干?”
何其通说:“小兰姑娘嫌督军府不自由,明天督军就帶了七姨太来看戏,让七姨太也出来自由自由。这可是千年头-回哪!督军七个老婆进府后,从沒哪-个出过督军府半步。”
杜小兰哼了-声:“爱来不来!”
第二天开戏前,刘英才果真帶了七姨太梅香、何其通及几个马弁,威风凛凛地进了戏院。杜月仙一见七姨太,惊得瞪大眼睛叫起来:“这不是香儿妹妹吗?”
梅香也惊喜地说:“月儿姐姐!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月仙戏班是我的月儿姐姐当家。月仙是姐姐的艺名吧。”
杜月仙说:“正是。”
杜小兰瞪了刘督军-眼,恨声说:“我们姐妹俩找香儿姐找了许多年,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居然被人关进笼子里不见天日。”
刘督军尴尬地说:“没想倒你们三个竟然是从小-起玩的小姐妹!早知如此本督军早就让你们相会了。”
“这就是兰儿妹妹吧!那时候才这么一点儿大呢。”梅香比划-下说:“兰儿妹妹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听人说月仙戏班的花旦比月里嫦娥还胜三分,我正纳闷呢,还有谁能比得上我的兰儿妹妹?”
杜小兰娇羞万分,倚在梅香身上:“香儿姐姐,今天不要回去了,等唱完戏,我们姐妹好好聚聚。”
说着她斜了刘督军-眼。
刘督军忙说:“应该的应该的。”
跟往常一样,演出《高祖还乡》时,场上观众笑得前俯后仰。月仙姐妹分别扮演的乡民活灵活现,嬉笑怒骂淋漓尽至。
刘督军看到他的先祖衣錦归乡时的皇家气派:銮舆、仪仗、彩旗,朝臣、嫔妃、宫娥,浩浩荡荡好不威风,乐得他不时仰天大笑。
梅香见他那副洋洋自得的神态,心里直发腻,暗想这折戏明里演高祖衣锦回乡风光一时,其实却是嘲讽刘邦的流氓无赖,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亏他还自诩文武双全的风雅将军!
待演完《拜月亭》,月仙姐妹匆匆赶来要和梅香继续畅聚,刘英才本不愿让梅香留下,又不敢拂了月仙姐妹的心意,只得借口保护梅香安全,示意何其通-同留下,但不准过夜。
月仙姐妹俩拉着梅香走进闺房时把门关上,任凭何其通傻傻地守在门外,没人搭理他。
第八章悽惨往事
刚进闺房,梅香就闻到浓郁的茉莉芳香。
梅香笑着说:“女为悦己者香。月儿姐的爱好依然如故。”
杜月仙脸色绯红:“小时候的日子多好,你能忘得了?”
姐妹三人都记得月儿喜爱茉莉花香的由来。那一年,她们三人和先哥哥一起玩,先哥哥围着月儿转过来转过去说:“好香,好香!”
月儿愣了-会才想起是自己早晨戴过茉莉花留下的余香。先哥哥的-句赞语让月儿欣喜了一整天。从那以后,月儿就天天采一朵茉莉花戴头上,还制成茉莉花干收藏。
杜小兰拉住梅香的手说:“香儿姐你看我画得好不好?”
梅香看到墙上那幅画里有个身穿绿衣婷婷玉立的嫵媚少女倚立窗前,一副不諳世事的憨态,少女云鬓戴的正是茉莉花。上面还有四句诗:
冰雪为容玉作胎,柔情含傍琐窗隈。
香从清梦回时觉,花向美人头上开。
梅香说:“兰儿小小年纪就能画出这等神韵来,已可算中上水平,若假以时日,跻身-流该不是什么难事。倘若刘英才有点羞耻之心,看了兰儿妹妹的画就该-把火把他那些所谓杰作全烧了。”
杜小兰说:“别提那个姓刘的让人恶心,真不知道香儿姐怎肯嫁给这种人。”
梅香眼睛一红低头不语。
杜月仙忙说:“香儿妹妹莫要难受。兰儿的脾气一点都沒改,被宠坏了,什么话到她嘴里都变得很难听。长大了越发如此,-点都不懂深淺,香儿妹妹别跟兰儿-般见识。”
梅香的眼泪-下子滚落下来。杜小兰知道自己惹了禍,忙撒娇似的偎依梅香身上。
“香儿姐别哭,都是兰儿不好,兰儿说话没遮没拦、沒轻沒重、沒大沒小,香儿姐姐打我几下出出气。”
边说边拉着梅香的手打自己的脸。
梅香把手抽出来,用手帕擦干泪。“不怪兰儿妹,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嫁进刘府这辈子就算完了。”
杜月仙说:“香儿妹妹定有苦衷。”
过了片刻,梅香的神色平静许多。“月儿姐姐说得不錯,这些年过的日子真是-言难尽。”
那一年,爹帶我们全家去江北做百货生意,刚开始两年做得挺顺利,还开了三家分号,在江北百货业也算得上小有名气。
有天晚上爹回到家里,脸色非常难看,躺在床上一言不发。我和妈问他,他也不说,只是唉声叹气。当天半夜时分,我听到妈在里屋低声哭泣,哭了很久很久。第二天我看见她眼睛都肿了,问她她也不说。
过了三天,有家分号突然在深更半夜起火,-直烧到天明,分号被烧个精光,连那个看店的伙计也未能逃出来。从此以后,爹的生意一蹶不振,先是剩下的两家分号伙计接连不辞而别,店里的货物也被席卷一空。爹报了警,警察还算认真,调查了好几天。最后有个好心的警察偷偷地告诉爹,这件案子查不下去了,问爹是不是得罪了**大佬。
爹的脸色大变,第二天就病倒了。我爹肯定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就是不肯告诉我。沒想到祸事接踵而至。一个月后的深夜,突然来了三个人把爹抓走了,说是从爹的百货店里搜到大批鸦片,说爹是个毒販,百货店也被查封了。
这个晴天霹雳把妈和我震蒙了,母女俩哭哭啼啼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还是那个好心的警察透了口信,爹是被人陷害的,害他的人来头很大,爹要想活着出来是很难了。
妈急得一夜白了头,托人化钱到牢里打点。我和妈去牢里见到爹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爹对妈说:“不要管我,保住香儿要紧,赵家就香儿一根独苗,再难也不能把香儿毁了。”
爹又对我说:“爹沒事,只要你好好活着就好,千万要听你妈的话。”
爹的案子一拖就是大半年,既不审也不放人。妈把家里的房子都卖了,換来的钱全都送进了警察局,还是沒个结果。
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督军府来人说,只要我答应当刘督军的七姨太,我爹立刻就能放出来。这时候妈才告诉我,出事前刘督军就派人来提过亲,爹坚决不答应,督军府是个虎狼窩,-进去就被毁了。我哭着说只要能救出爹,什么都顾不得了。妈哭得死去活来就是不让我去,督军府又天天来催,说再不答应,爹就沒命了。我为了救爹咬咬牙就答应了。我知道一进刘府门就象过了奈何桥,再也沒法回头了。可是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就在我进府的第二天,警察局二话没说就把爹放了出来,可爹已经奄奄一息。当爹知道我进了刘府,两眼-翻就离开了人世,连-句话都未留下。我妈哭得昏死过去,醒来后就变得痴痴呆呆,反来复去-句话,我对不起你没把香儿留住。沒过两天,妈就追着爹去了。刘府把我爹妈的后事办得很风光,可是我的心已经死了,什么都不在乎了。
梅香缓缓地诉说那一段往事,语调淡淡的没有-絲儿情感,仿佛是在讲述-个不相干的人的故事。
杜月仙擦着眼泪说:“伯父的冤狱有沒有弄明白,到底是谁陷害他?”
杜小兰憤愤说:“还用问吗?肯定是刘英才捣鬼,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
梅香说:“其实我心里始终怀疑刘英才,我把前前后后的事连起来细想,确实非常蹊跷,那些接连不断的祸事都是在爹拒亲后发生的,等我进了刘府爹就被放了出来,好象警察局是他开的。可怀疑归怀疑却沒有真凭实据。”
杜小兰恨声说:“善恶有报,姓刘的早晚要有报应。”
杜月仙说:“这些年过得怎样?”
梅香木然说:“月儿姐,你说我能过得好吗?爹妈的仇不知道找谁去报;刘英才大小老婆七个,前六个都进了尼姑庵,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个八姨太,就该我进去了。”
杜小兰‘咯咯’地笑起来:“香儿姐姐这句话讲对了,那姓刘的正在找人顶你的班,好让你早点进尼姑庵守活寡呢。”
梅香愣了一下:“此话当真?我知道他不会安分守己,不知又看中了哪位小姐。”
杜小兰笑着说:“他看中了你的妹妹兰儿!香儿姐姐,你说兰儿进府陪你好不好?”
杜月仙说:“兰儿又在瞎闹了,这是开心的事吗?”
她把刘英才让何副官提亲,兰儿提出的缓兵之计说了-遍。
梅香忧心忡忡:“那刘府是万万进不得的。兰儿有主见,不跟他硬顶,但这种事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刘英才心恨手辣不择手段,只怕斗不过他。”
杜小兰说:“怕什么?我死活不答应,他还能把我怎样?大不了跟他来一个‘三十六计走为上’罢了。”
梅香说:“还得多加小心才是。记住千万不能跟他硬顶,能拖则拖才有回旋余地。在省城光靠你们姐妹俩,势单力薄不成气势,不知道可有先哥哥消息,要是找到他,或许他有办法。”
杜月仙说:“先哥哥在芷江过得好好的,他的天雅画馆兴旺极了。”
杜小兰说:“先哥哥真是个多情种子,这么多年了,还念念不忘他的那个妹妹,常常托人打听呢。”
梅香愣了片刻说:“先哥哥还有个妹妹?叫什么名字?”
杜小兰笑着说:“她就是先哥哥的香儿妹妹啊。”
梅香的眼圈又红了。“唉,我都成这样了,他还想什么想?要是当年我留在老家就好了。”
杜小兰说:“事已如此,我要早点告诉先哥哥,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免得耽误了他的终身大事。”
梅香吃惊地问:“先哥哥至今尚未成亲?”
杜小兰说:“先哥哥真是个痴情种子,得不到香儿姐的音讯,他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梅香说:“那就拜托两位姐妹,劝他早日把我忘了,别为我耽误了。再说月儿姐姐和先哥哥挺般配的,青梅竹马,知根知底。”
杜月仙叹气。“那还要看我俩有沒有缘分了。”
杜小兰说:“有的,一定有的。只是别再瞻前顾后。要主动-点才好。”
梅香幽幽地说:“这样挺好。先哥哥有月儿姐照顾,香儿最后一点心思可以放下了。香儿在这世上已经沒有什么好牵掛的,只剩下为爹妈报仇一件心事。”
杜月仙说:“香儿妹妹也不要太伤感,好人会有好报,迟早会有出气的日子。”
梅香说:“还有一件事托月儿姐告诉先哥哥。”
杜月仙说:“什么事?”
梅香正想往下说,却听到何其通在门外催促:
“天色不早了,七姨太该回府了。”
杜小兰大声斥责:“催什么催?再等一会。”
何其通说:“拜托小兰姑娘别让何某为难。刘督军说-定要让七姨太准时回府,要不何某的日子不好过了,就连七姨太也要受累。”
梅香说:“唉,算了。这件事说来话长,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好在也不急在这一两天,下次再说吧。”
杜月仙说:“那好吧,香儿妹妹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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