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帝君刚反应过来身后有个凡人,她已被剑气劈落下凤夷山。
华音帝君收下剑冷冷看了四长老一眼,立刻下山抱起她回了长乐宫。
等她醒来时,已置身在一处金漆玉雕的宫殿,守在身旁的正是一身白衣的华音帝君,七分立领上绣了重瓣的雪白仙客来,额间一点莲白印记,正是仙人的墮记。
不知那华音帝君是怎么想的,硬要把她挨劈的事揽到自己身上,还说她五行缺三,破军坐命,命格实在太烂,唯有跟他修行,方能平安渡过十五岁,十五岁一过,便能大富大贵。
她虽是帝君的徒弟,虽然留在仙界生活,但生理发育还是依着凡人的定数来的,十五岁的豆蔻年华,正是个情窦初开的好年华。这个在仙界上唯一肯对她好对她笑的人是她的师父,他给了她安稳的生活,给了她新的名字,给了她新的人生,要她喜欢上他,一切似乎都那么天经地义。
天界不比人间,在人间喜欢上一个人是情理所至,天经地义。仙界也有嫁娶之事,但全凭身份联姻,门当户对是必须的,所以仙界里万万年也找不出几对相互爱慕的眷侣,仙界里的神仙能够得道飞升,大多十分清心寡欲,无欲无求,更何况华音帝君这么个足不出户清净无为的板正神仙。
仙界不比人界的自在,对于情爱之事管教亦甚是严厉,天规一千五百条,明码责罚违了七情六欲的,就有三百三十条。
天规她当然惧怕,但她更怕师父。她害怕师父知道她对他有那样的龌龊念头,每次一看到师父的身影,就让她变得害羞迟钝,又愧疚不已。
后来她找了个好办法。
人界的男女若是思慕谁又不敢直明心迹或是相思成疾的,都会将自己的心意写在纸上,了缓心意。她正是个凡人,所以她认为此法甚好。
于是她将自己的心意全都写在纸上,日暮写下,枕纸而睡,一觉醒来,便将昨夜写下的书信全都取出来通看一遍,然后又全部焚烧,免得落下蛛丝马迹被人发现。她怀揣着对他的喜欢,眼看着那些喜欢日益风长,汹涌成海,一边欢喜,一边痛苦。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那面墙还是九肃公主筑的。
彼时正是日暮,她刚写下帝君的名字,房门突然“砰”的一声,她吓得手一哆嗦,目光立刻警觉地朝声源处看去——正是九肃公主携了十八个仙婢款款而至。
公主端着双手在身前,神色淡定步伐从容。倒是那叫小雪的仙婢最机灵,两三步便跑到她身前,弯腰捡起飘落在她脚下的纸张,随即又退回来递给了九肃公主。公主只淡淡瞟了一眼,便道:“下午到诛仙台来。”
她浑身一哆嗦,一个冷颤,翻身醒了。醒时床前已立了两个青衣束花的仙婢,都是九肃公主身边的红人。抬眼看看宫外,透过水红的挡风帘,天色早已暗淡,已去傍晚了。
她随着两个仙婢引路,不多久便见一处高台,四周都是可怖的饕餮石刻。高台下立了两个锦衣人,一白一绿,正是华音帝君和九肃公主。
九肃公主屏退左右,便召她上前。
她一直低着头,不知该怎样面对师父,师父也不讲话,还是等着九肃公主先开了口。
公主先是冷冷的笑,而后才道:“你身为区区一个凡人,出身低微,体格下贱,帝君坚持要留下你,已是天大的恩惠,你竟敢对他抱有出格之心,可知是犯了天大的忌讳,依天条是要被打入阎魔道,永不超生的?”
师父未出声,既不指责她也不维护她。
她点了点头,眼前模糊的只剩一团白色:“音音甘愿受罚。”
“很好。”九肃公主点点头,伸手抬起她下巴,让她低下的脸正对着师父,她慌忙瞥下视线,生怕自己的目光对上师父。
公主嗤笑几声,而后才道:“不过我们好歹同门一场,我不会告诉父君的。这里是诛仙台,只要你从这里跳下去,立刻就能灰飞烟灭,不用再受轮回之苦。”
“九肃!”
她猛然抬头,正对上师父一双灼灼烈火的眼,她还来不及反应,已被师父甩了一巴掌,似乎是用了十分的力,她一个趔趄,猛地摔出几尺去。
“本君的徒弟由本君管教,你虽是公主,但拜在本君门下,就是本君的弟子,所有行为言语都受本君管教,你若想离开,自可与天帝禀报。”
她不敢抬头看他模样,只听得身旁一下簌簌,正是九肃公主势如倒蒜的跪了下来。
他未再理九肃,只是静静走到音音面前,语气极轻,像是平日里的交谈:“当日你为本君挡下一剑,本君念你命运多舛,留你在长乐宫修行,是希望你回归正道,没想到你会越来越不守规矩,如今铸下此等大错,本君不能循私枉法,也无力再保你,你我师徒缘尽,你还是回到人界吧。”
耳旁突然生起怒吼,是之前万万年都从容淡定的九肃公主,此时音色里却充满了急躁愤怒:“师父你这样和循私枉法有什么区别?!她今天如果不肯从这里跳下去,我就把这件事告诉父君,让父君来处理!”
帝君眼含笑意,语气却是极冷的:“你这是要威胁本君?”
九肃公主却突然跪下,忙道:“徒儿不敢。”
她是堂堂的仙界公主,受尽恩宠,有什么不敢的。如果她真要告诉天帝,到时岂不因为她这点私心连累了师父?
她朝着师父拜了三拜,喃喃着:“音音自知身份卑微,不配侍奉师父身边。音音感激师父这些年的照顾,以后无缘陪伴师父左右,愿师父身体康健,福泽绵长,那样,音音死也瞑目了。”
那模样像极了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眼里却噙着笑,像是看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那本该是一个小孩子稚嫩的笑。而今却是要灰飞烟灭。
她翻身跃上诛仙台,脚下的云雾朦胧不清,浓浓的白色仿佛云雾下还有一方阔土。阔土是有,却离她隔着不知多少距离。她站在诛仙台上,四周和风暖软,柔柔的擦过她的脸颊,柔柔的擦过她的衣衫。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觉得自己轻松过,轻的像是一片飘摇的白羽。
她身子往下一坠,柔柔和风立刻烈烈的扯起她的衣衫,吹得她整个人如同一只垂死掉落的大白鸟。
身后有师父的怒吼传来,很快就淹没在烈烈狂风中。
她阖眼微笑,此生就这样走到尽头了,很好,这样很好。
风中突然响起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是诛仙台里的术法震碎了什么。
她此生就这样走到了尽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这样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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