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亦珠微微一笑。“姚先生离去原因,他没跟我说。小女子料想王长官心中自会明白。至于去什么地方,小女子也不清楚。”
王涧之心里郁闷,他想了一会说:“哦,或许是涧之没有理会他的意见,仍然发动老百姓伐木盖房造田。可这些都是造福天佑国百姓的大好事,如今山坡上到处是层层梯田,丰收在望。农户家家喜气洋洋,此等皆大欢喜的事,姚先生又何必过于执拗,耿耿于所谓‘龙脉’,而置百姓利益而不顾?”
朱亦珠笑而未答。只在王涧之临走前转达姚先生说过的一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机未到。”历史会证实孰是孰非!
王涧之听了不以为然。
60红袖进山
那一晚,姚其昌做了一场噩梦,他梦见天地在倏忽之间崩裂,大山倒塌了,村庄陷落在无底的地缝中;在惊天动地的雷鸣闪电之中,狂风夹带暴雨劈头盖脸;黑云沉沉,仿佛就在人们头顶上,压得透不过气来。姚其昌惊恐万状连声呼喊时,赛婵娟把他推醒了,姚其昌浑身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心有余悸。赛婵娟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莫非这些天你想得太多了,才会做这种怪吓人的梦?姚其昌愣了好一会才点点头。
这段时期,姚其昌确实烦躁不安。他为天佑国政府发动民众乱砍乱伐的事大为恼怒,他托朱亦珠带给王涧之的意见书未见回复,千佛寺所倚托的翠屏峰和钟、鼓二峰南坡林木几乎都已砍伐殆尽。天佑山区以千佛寺为龙脉所在,一旦毁损,后果难以想象。姚其昌查阅过地方志,上面记载着分别在在清朝康熙、乾隆、嘉庆和同治年间,天佑山区先后四次发生过洪涝灾害,每次间隔都在六十年。姚其昌仔细推算后发现今年离最近一次大灾正是一个甲子,心里未免嘀咕。
前不久,有人私下对姚其昌透露消息说,陆鼎新、戚培义将要带军队杀回天佑山,一场腥风血雨已不可避免。姚其昌便和赛婵娟商量离开这是非之地。
要让姚其昌下这个决心是困难的。这两年他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听钟居”学佛修行,颇有心得。姚其昌体会到修学佛法,是自己这一生最有智慧的选择。“佛”的意思就是一个觉悟的人,是一位对于宇宙人生彻底觉悟的人。对于宇宙人生本体、现象、作用、过去、现在、未来,没有一样不觉悟,没有一样迷惑。学佛就是舍弃“五欲六尘”,无烦恼、无忧虑、无牵挂。
姚其昌跟随大佛寺僧人作息时间朝暮课诵。每日清晨五时,晨钟一响,他就起床念诵《愣严咒》、《大悲咒》、《十小咒》和《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各一遍。这时候,赛婵娟起床煮早饭、喂鸡、打扫门前院子。一通杂事做完,姚其昌诵经已毕,赛婵娟伺候他洗脸吃早饭。
之后,夫妻俩双双散步,或山间小道、溪边,或与大佛寺高僧谈经论道。一个时辰后,回到听钟居,姚其昌磨墨铺纸,练习书法。赛婵娟则准备午餐。餐后,姚其昌午休半个时辰。
下午便是姚其昌吟诗作画时候:吟诗时摇头晃脑、抑扬顿挫;作画时屏气凝神、一气呵成。
至五时左右,则是晚课时分,念诵《佛说阿弥陀经》、《礼佛大忏悔文》。《佛说阿弥陀经》描述了西方极乐世界的美妙庄严,让人生起到那美好去处的信心和愿望;《礼佛大忏悔文》说的是礼赞诸佛、皈依三宝、忏悔罪孽、发愿回向。
如此日复一日,姚其昌自觉心境日见清净,“五欲六尘”正与自己渐行渐远。偏在此时,天佑国的均田、伐木、造田等一系列动作不时扰乱他的清修,无奈之下,他被迫作出选择。这场天崩地陷的梦魇促使他最后下定决心,不辞而别。
知道姚其昌出走原由的唯有朱亦珠。姚其昌临走前一天,朱亦珠照例前来跟他学画,姚其昌请她带了一封信给杨时中。朱亦珠理解姚先生的苦衷,这佛门之地既然已不平静,继续留此修身养性便无可能。
姚其昌的信被上官红袖扣下,并未马上送给杨时中。此时的杨时中,已处于半昏迷状态,时而清醒时而不省人事。上官红袖不愿让杂事来打扰他。况且姚其昌在信中谈的意见未必符合杨时中的心意,不必要陡增他的思想负担。
上官红袖最担忧的是杨时中的身体时好时坏,医生又查不出什么原因。只是猜测因长期营养不良造成身体亏损,不会有大毛病,也不会很快痊愈,唯有增加营养,慢慢调养。无奈他的肠胃长期不适,吸收能力差,吃得再好也长不胖,何况根据地物质条件有限,杨时中又历来坚持与士兵同甘苦共患难,决不肯个人搞特殊,常常是南瓜饭、番薯叶,很少吃到荤腥,更不用说烧鸡之类。上官红袖只能常去山上打些野味煨汤给他喝。
这一天,上官红袖约了于蕙真一起打猎。于蕙真听她说是给舅舅找点野味,欣然同往。近年来天佑山区人口猛增,上山打猎的人不在少数,近处的山林里很难再找到猎物。上官红袖和于蕙真一早就上山,她们准备化上一天时间进深山碰运气。古大运听说后也要跟着去,说是要保护上官长官的安全。
上官红袖揶揄说:“别拿我做挡箭牌,你是不放心‘小八哥’!”
古大运只是憨厚地笑着不说话。
于蕙真瞪了他一眼说:“标标准准的、傻里傻气的傻大个子!”
进山不多一会,他们听到前面有争吵的声音,仔细一看,原来是余雁和鲁尔纲。
于蕙真大声喊叫:“你们这对恩爱夫妻为何跑到山里来吵架,怕别人听到丢面子吗?”
余雁和鲁尔纲见到他们三人,便都不作声。上官红袖见他俩都是气呼呼的样子,便问他俩想到哪儿去,干吗要吵架?
余雁噘着嘴说请上官姐姐评个理,到底谁对谁错。原来他俩也是想进山打猎改善生活,起初两人有说有笑很开心,后来谈到江多娇的事就争吵起来。
于蕙真讶异。“江多娇已走了快一年,你们到现在还为她伤了和气?莫非鲁老弟以前和江美人关系不一般,余小妹至今还在吃她的醋?”
余雁忙说:“那倒不是。人家江多娇是天佑国第一美人,早就名花有主,哪里轮得到他这土里土气的乡下人!”
鲁尔纲瞪大眼睛说:“于姐姐说得对!我跟江美人非但不一般,还跟她有一腿呢,气死你余大小姐!”
余雁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气得一时说不出话,脸颊憋得通红。上官红袖知道鲁尔纲以前在余雁面前象只煨灶猫,对她百依百顺,哪敢这样大呼小叫?看来今天必定有什么事受了委屈,逼得他忍无可忍了。至于他自称和江多娇有一腿,纯粹是信口开河,用来气余雁的,当不得真。
上官红袖忍住笑。“余小妹先消消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慢慢道来,谁对谁错我来当裁判!”
一切事端都是由江多娇临走时留下的那封信引起的。
江多娇在信中毫无保留地表白了自己的感情历程。她说她抱着满腔激情来到根据地,刚来就在训练班接受革命教育,王涧之慷慨激昂的演讲、博古通今的学识、潇洒飘逸的风度把她这个涉世不深的女子牢牢地吸引住,她生平第一回爱上一个男人。在她的心目中,王涧之就是革命的化身、她的真命天子。王涧之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革命,代表着江多娇的未来。尤其王涧之在执行运粮任务时的勇敢表现,直至后来民间尊称他为青天大老爷,她更确信王涧之就是值得自己托付一生的革命引路人和生活伴侣。为此她毫无顾虑地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献给了他。她觉得在那一段时期,她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能跟随自己心爱的男人一起干革命,享受他赐予的情爱。
后来,江多娇发现王涧之在跟她享受于飞之乐的同时,还跟李芳菲有肌肤之亲。江多娇崩溃了,有一段时期她茶饭不思,坐立不安,象掉了魂似的,人憔悴得不成样子。
过了一些时候,她慢慢想通了。她不怪王涧之,是李芳菲主动勾引他的。李芳菲来天佑国之前就是个风骚女人,勾引男人对她来说只是雕虫小技,自己无论如何都争不过她。王涧之虽说是个革命家,又是人人称道的青天大老爷,但他也是个男人,男人喜欢女人天经地义。再说王涧之有远大的革命抱负,身边需要有人辅佐,李芳菲颇有心计,能帮助他成就宏图大业。而自己除了温柔体贴,可以照顾他的生活外,对他的事业并无帮助。
江多娇离开王涧之后,心情渐渐平复。就在那时候,均田运动开始。李芳菲突然替她和陆翘楚牵线,让他俩约会。江多娇以为李芳菲一片好心,并且听说她带领工作组顺利开展均田工作,替王涧之排忧解难,从心底里还对她有些感激。她是一门心思希望王涧之一路顺风,实实在在的一个痴情女子!
谁知那是李芳菲精心设计的一个陷阱!李芳菲亲自带领少年师的人演出一场“捉奸”闹剧,让江多娇受到奇耻大辱,无颜再在天佑国立身。更让她愤怒的是从陆翘楚口中得知,李芳菲以前就是他的旧情人,为了向他表明自己跟他真情实意,还特地跟他重温旧梦、一时风流!而李芳菲的根本目的却是借此“捉奸”事件逼迫陆家“主动、自愿”接受工作队条件,交出陆家田产!
江多娇在信中肝肠寸断说,我一个懵懵懂懂的弱女子千里迢迢来寻找一块纯洁干净的乐土,却落得如此下场。我得罪了谁?我做了什么坏事,要得到这样的报应?难道这世上真的要有蛇蝎心肠才能有立足之地?
余雁讲完了江多娇的事,接着说:“尔纲要我把这封信公布于众,把某些人的真面目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我不同意。都是同僚,何必把事情闹僵呢?”
鲁尔纲瞪了她一眼说:“你这么护着他,恐怕另有原因吧。早就听说训练班的女生个个把他当作偶像,争着想那个呢!”
鲁尔纲原本想说的是“争着想献身”,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余雁委屈说:“上官姐姐听到了吧,你说他说的是什么话?江多娇的事扯到我的头上!”
其实,余雁和鲁尔纲争吵的内容远远不止这些。鲁尔纲完全赞同江多娇的意见,认为王涧之、李芳菲二人是一对“宝货”,都是害人精,江多娇遇上他们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天佑国有他俩是埋下定时炸弹;杨主席把这种人放在高位,是用人不当;有的人称他是青天大老爷是瞎了眼睛。
鲁尔纲还说他也跟江多娇一样后悔来错了地方,跟错了人。要不是有了余雁,他早就拍拍屁股跑了,在这地方他看不到前途。他不远千里来天佑山为的是追求幸福生活,过上好日子,可在这地方过好日子的大户人家都被打倒在地。那革命党干革命到底为了什么?
余雁说他思想有问题,革命意志不坚定。鲁尔纲反驳她眼睛不好使,盲目祟拜,听到王涧之说几句“鸿鹄之志”的大话就被他迷住了,跟江多娇一样幼稚可笑。
他们争吵的内容已经从儿女私情扩大到革命斗志,余雁不愿把她俩的矛盾完全公开,只挑简单一些的说给他们听。
于蕙真抢着说:“这就是鲁尔纲的不对了。为他们的丑事坏了你们小俩口的感情,不值。一个大男人不该如此小肚鸡肠!”
上官红袖笑着说:“不是我女人帮女人,尔纲老弟的确不够男人气魄,连这点小事都有吃醋的意思,如何担当革命事业大任?”
鲁尔纲见余雁说话留有许多余地,明白她的意思,便顺着她俩的话音说:“算了算了,我早就知道你们都会帮她说话,我一个人哪能斗得过你们三个?即使古兄想帮我也不敢说出来,就算我生不逢时吧,跟女人斗嘴总是输!”
于蕙真咯咯地笑,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瞟着古大运。“你也知道我们女人不好惹吧,以后就该老实一点,不要自找没趣。”
古大运见她那副得意洋洋的神态,明白她的话实际上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也不争辩,只是对着她憨笑。
他们一行五人有说有笑往深山进发。上官红袖表现得格外用心,凡是她认为可疑的地方都要上前探个究竟,她说有的小动物就是喜欢藏在那种地方。
进了深山密林,他们编成两组,分头到各处寻找猎物,还约定了联络方式以免走散了。
天黑时分,两组人都收获颇丰,野雉、野兔子一大堆。他们会合以后,兴高采烈的往回走。于蕙真想到又可以给舅舅增加点营养,十分开心。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嘴里还不停地哼哼歌,古大运寸步不离跟在她后面。
忽然,于蕙真看到前面有个人影,她想天都黑了,还有谁还会在林子里?她心中好奇,就对着人影大声喊叫,谁在哪儿?话音刚落,那个人影一闪就不见了。于蕙真紧赶几步,到了发现人影的地方,却什么都未看到。于蕙真疑惑地说,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藏头露尾地怕什么呢?古大运也说看到有个人影。
上官红袖取笑他俩说,一个眼睛看花了,把一棵树当成了人。另一个赶快奉承凑趣,拍老婆大人的马屁!
于蕙真不服气说,明明看到有人嘛,一会儿就不见了,真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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