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变故,让受尽了苦难的苏正全,精神崩溃了。临终前他只告诉女儿:“爹不能管你了,你还有个哥哥,比你大四岁,被卖在重庆附近一个姓奚的人家,和你一样,下背部右侧有个铜钱大的黑斑。记着,为人在世,千万不能昧了良心,要知恩知义……”
那一年,有个叫成新霞的□□女教师,“充军③”到了他们的山区学校,她们互相熟悉后,如同姐妹一般。后来孤苦伶仃的芝兰,便按岳中强遗书说的,远远地离开了她的“故乡”。来到这安平县东南边境的黄狮岭地区,在狮尾岭周围这两个公社教书。社教时干部见她填报的出身是贫农,想作为积极分子培养,特地派人去芙蓉山区作过外调。但她总记着父亲的嘱咐,推说她胆小,不愿去参加那些揭发批判的斗争,只好作罢。但对她的出身却不存在怀疑了。
江质彬为了命运抗争了20年,他采取的方式是上访,这是公开的宣战方式,她却只能是暗中打听,等待机会。成大姐诚实地为她的身份保守着秘密,连成新杰也没有透露过。去年江质彬与汪实荣、姜玖魁的争论,一样在她心中激荡,也暗中关注着。寒假她回到了阔别一十六年的芙蓉山区,向五中年轻的书记递上了她代他写的申诉。张达夫的□□改正通知来了,江质彬又到县里去“上访”了,特别是成大姐的到来,让她获得了准确的消息。
四月下旬,学校放农忙假了。她安排好学生的补课,约上唐娜同行,来到县落实政策办,递上她泣血写成的申诉。她要求当面销毁岳中强的所谓□□材料,并在当地召开会议,公开为他平反昭雪。特别是对于编造“猥亵奸污女学生”的罪名,不仅是逼死岳老师的直接原因,也玷污了她的名节,诋毁了她的人格。他们逼死了人,还要反诬人家是畏罪自杀,真是恶毒至极。她要求当面向她赔礼道歉。为了证明他的清白,她愿意到人民医院检查她的女儿身,请组织上派人随行监证。
落实办的同志说,他们已经收到了五中党支部的报告,□□改正的通知已经向九中寄出。说到召开会议和赔礼道歉等要求,因为目前我地尚无先例,必须请示领导再行答复。至于派人去医院监证体检,就大可不必了。
“不,平反昭雪不可仅是形式,死者九泉之下二十年未能瞑目,无可告慰,生者隐匿山间二十年蒙冤受辱,未得清白。我这未亡人偷生二十年,一直在等着今天……”说着,说着,这个平日不苟言笑,形似冷酷的女子,竟然嚎啕痛哭,泪水像打开了闸门的江水直泄。她这一哭让唐娜惊呆了,现在她才知道一年来最信任的大姐,原来竟有这多苦楚,除了陪着流泪,不知怎样来安慰。落实办的这位同志也不禁一掬同情泪。但她也并没有多劝说,反而对唐娜说:“让她哭吧,长期压抑在她心中的感情,让它随同这久积的泪水一起渲泄……”
随着中考的临近,她的教学抓得更紧张了。一个叫张小花的女学生一连两天未能来校上课了,她决定放学后到她家里去看看。她跟在几个女生后面,沿着公路向南走去。走到拐角处,后面来了一台车,她连忙让向右边,让汽车从路中驶过。她听到汽车紧急刹车的声音,回头一望,忽见两个女生向右横道,惯性使汽车沿着下坡路继续滑行,千钧一发,她飞身向学生扑去。把学生推到了公路左边的墈下,她自己却被汽车横挡撞飞了,落在前方五六米远路边,滚下了田里。汽车在惯性作用下,在坡下20多米的地方停下。
“汽车撞人了,汽车撞人了!”
同路的学生赶紧跑回学校报信,正在(4)班教室的周塬,正在办公室的莫飏和志平都一齐跑向出事地点。周塬对志平说:“你跑得快,快到卫生院去,救人!”让随来的老师学生保护现场,自己跑到田里去察看伤者。莫飏看到许多人正围住汽车,在叫着要打人,他连忙走过去,劝住了扬起的拳头和扁担,把司机带到了公社。
两个学生满身泥水,一个脸上有血的自己站了起来,一个坐在田里哭着说手痛,周塬把她们拉了上来;但石志却斜躺在田墈边,不省人事。一会儿杨医师带着个护士,志平扛着副担架一路小跑来了,人们小心地将石志抬上了担架,杨医师急着施救。
公社的张秘书来叫周塬,说是那个司机认识你,他曾经帮你送过仪器。“啊?难道是红旗煤矿的骆师傅?”他嘱咐大家保护好现场,跟着张秘书一同来到公社,看到几个社员担起箢箕去下煤,来到公社,只见骆师傅非常沮丧地坐在办公室。见周塬到来他连忙起身说:“对不起,周老师,今天不幸撞伤了贵校的老师和学生。这位女教师舍身救人的精神令我十分感动,现在伤势怎样了?”
“医师正在抢救。你能说说事故的原因吗?”
“原来老师和学生本分别走在公路的两边,不料两个学生突然横路,我紧急刹车,但正在下坡路上,汽车还是继续下滑,如果不是老师将她们推出去,就可能将她们压在车轮下了。请不要毁了现场,还可以看到刹车的车轮印迹。至于我要负什么样的责任,我想交警部门自会作出正确结论。这位老师的精神太让我敬佩了,现在我最着急的是伤员的抢救,是否先送伤员到煤矿去。”但有人担心这是“金蝉脱壳”,表示反对
“你能够和供销科冷书记挂个电话吗?”周塬问骆师傅。
“好。”趁骆师傅打电话,他和莫校长商量,除了由公社与交警队联系外,最要紧的是救人。现在这里找不到车,我想就仍用这个车先送人到煤矿去,不管怎么说,煤矿要先救人。隔壁,骆师傅接通了电话:
“冷书记吗?我是骆云章,今天下午送煤撞伤一个教师和两个学生……就是周老师那个学校的,……哪个周老师?上次你要我送仪器……在这里,他要找你。……好,您听着。”
“……责任倒并不能完全怪骆师傅,与学生缺乏交通常识也有关……事故的处理我们留给交警去处理。我已经派人守护在现场……骆师傅的安全我们会保护。我现在是请你能不能立即到贵矿医院派个救护车过来,要迅速救人为主……公事公办我知道,但无论如何请把救人放在第一位……我们的公社卫生院只能擦红药水,所以人只能放在贵医院治疗,……最好是救护车……来小客车,就一定要医护人员陪同……好,人命关天,十万火急,我在等待。”
公社的政法干部察看现场后,要骆师傅先将煤车开进公社院子里来进行保护。他们到达卫生院时,医师正在给石志施救,她慢慢地醒过来了,睁开眼睛看见周塬,问道:“学生还好吗?”两个情绪激动的学生家长,听到石志这句问话,忙说:“没有大事呢。谢谢石老师救了她们。”石志笑了笑,又闭上眼睛。
两个受伤的学生,一个脸上只是擦破了皮,医师给清了创,上了消炎药;另一个是腕关节脱臼,黄医师在给他正位,他痛得不住地哼着叫着。家长见教导主任来了,只问司机哪里去了,医药费归谁负责。周塬劝她们冷静,先由卫生院治疗,在交警来了以后,公社和交警部门会了解情况,根据事故情况明确责任,妥善处理的。
周塬主张用这辆车先送人到煤矿医院去,但有人担心司机开车走了以后,手中没有把柄了,怎么办?石志又昏迷了,刻不容缓,公社政法干部与莫飏商量后,决定采用周塬的方案先救人,让人到公社与骆师傅商量把煤卸下,然后将车厢冲洗干净。但谁跟车一同前去照料石志呢?大家正为这事犯愁。恰好,唐娜闻讯跑着来了。她提出她愿意去照顾石大姐,总算解决了这一难题。大家一齐把石志抬到公社,唐娜到石志房中拿上几件生活用品,即随车出发了。
六点半钟,他们终于赶到了红旗煤矿。这时救护车还刚回到医院,他们为抢救赢得了至少一个小时的时间。经X光透视,石志左腿骨粉碎性骨折,右手和两根右肋骨折断,肝脏破损,立即送进了手术室。
交警来了,矿山的交通安全员、公社政法干部和学校领导,共同勘察了事故现场,两个学生的突然横路是造成事故的主要原因,司机在这种险要地段,也疏于警惕。至于赔偿,煤矿表示出于对舍己救人的老师的敬佩,他们承担全部医疗费用。
根据周塬的建议,莫校长找到联校,要求将丁力调回接任初二语文,以保证初中毕业班的中考胜利,因为达夫语文数学都能胜任,再在公社范围内或语文或数学选调一个助手去,就可以保证两边有利。此刻,联校也认为这是最佳方案了,但唐娜一定要回来上课,由狮尾岭中学用石志的代课金请人前去护理。
请的护理虽然第二天就去了,但唐娜直等到第四天才回来,因为石志未脱离生命危险时她不愿离开。
大约一个星期以后,有个自称叫做石有根的中年人来到学校,寻找一个名叫石芝兰的老师,大家说“没有”。刚好成新杰进来说:“石芝兰就是石志!上次姐姐来叫过她芝兰。”
来人告诉成新杰:他是石芝兰的亲哥哥,1942年逃荒时被卖给一个姓奚的人家做儿子,也读到了初中毕业,1953年他到了一个工厂当了测绘员。后来还当上了科长。他自己报的成分是贫农,但因为奚家是地主,说地主的养子也是地主,把他当成了地主出身。20年来,为了这出身问题纠缠不清。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才恢复他这贫农出身。他记得他有个叫做芝兰的妹妹,腰背右边有一个指头大的黑痣。……
正好那天是星期六,唐娜愿意带他一同去煤矿医院,分隔了37年的兄妹终于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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