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人压根儿就没把教好学生放在心上,他怎么还会去把学生叫到身边来教呢?你还想人家会那么认真干吗?这教书是良心事业,就是说教书人要用最大的爱心,竭忠尽力付出自己的心血才智,千方百计去教好学生,不辜负家长的信任和重托。我们真正尽了自己的良心,学生怎么会教不好呢?”
办公室那边传来陈主任的甜脆的声音:“今天汪书记和姜会计忙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我睡史老师房里去,汪书记您就睡我这里间吧;姜会计睡秦老师那间,我先送您去。”
那些闲着无聊的看客,也就自知开路回家。
“人家要准备热被窝了,我们也该把被窝铺开了。”周塬开门向厕所走去,林岚把蕙蕙抱到小床上来……
当!办公室三五牌的时钟响了一下,一点钟了。林岚醒来看了一下窗外,史琴心的房门响了,灯亮了一会又熄灭了。热闹了一天的校园,真正寂静下来了。
星期一刚上第一节课,姜玖魁把周塬叫到联校办公室,汪书记双手捧着杯热茶,右手食指和中指还夹着根烟,跷着腿坐在书案前等他。周塬坐定后,他很客气地递过来一根烟,拿腔作势地对周塬说:“周主任,今天约你来,是想就支部和联校的决定,跟你商量一下。”
“既然是支部和联校的决定,我正确地执行就是,谈什么商量?”
“好。上周四我给你的两个文件你也已经看了,中学打算怎样贯彻落实呢?原来想等老齐回来,我们一起来研究。大概他这两天还不能回来,时间紧迫,我们不能再等了。”看来他还真不知老齐要回县去,如果老齐回来,他还真的不把他当成这个学校的负责人,不屑直接与他谈工作。
“要不您就给他打个电话叫他回来,直接向他谈最好。他才是学校的负责人,与我谈恐怕不好吧。”周塬不紧不慢地回答他。
他似乎听着话有些不投机,忙改变口气说:“不,不。他不在家,你当然是学校负责人了,而且主要靠你来执行。”
“有什么指示您就说吧。我在洗耳恭听!”
“你也看到了文件,根据县里的精神,从明年开始初中毕业会考成绩要分公社排队,高考成绩是县办中学的事,不再列入公社的考核范围。这样初中生毕业升学的成绩就直接关系到公社联校的荣誉,时间紧迫,我们不能不采取一些行之有效的特殊措施了。”
“汪书记的荣誉感事业心历来是很强的,这我理解。”
“理解就好。所以联校决定,集中各校初中二年级的尖子办一个提高班,争取明年有更多的学生升入重点中学。”
“办多大的规模呢?”
“四十多个人吧。”
“其余的呢?”
“其余的由各校组织复习。”
“您的意思是我们这里还需要增加一个班,住校寄宿吗?”
“当然住校寄宿,不过不会办到这里,准备放到黄泥坳学校。”
“我们这里的也搬过去?”
“不,只抽一部分。抽学生倒是小事,为了办好这重点的尖子班,联校决定从高中部抽调几个老师去任课。”
“那高中部的学生怎么办?”这是周塬最关心的问题。
“这还不好办吗?只有几个月他们就要毕业了,安排几个老师每周随便给他们上几节课,到明年五六月给他们发个毕业证,打发他们走就是了,反正他们的成绩好坏不列入县里的考核评比。”
“啊?!”周塬大吃一惊,这样的话怎么会从公社文教支部书记兼联校长的口中说出,他希望这是听错了……
书记却以为他真没有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周塬确切地理解了他的意见后,他近乎悲愤地大声说:“汪书记,这恐怕不太好吧。学生招进来了,我们就应该对他们负责到底呀!他们就要参加高考了!”
“高考?包括那些重点学校在内,全国的录取率不过百分之四,我们这类学校能取得一个两个,不剃光头就天都红了(1)。”
“一个两个也是给国家培养的人才,而且不见得就这一个两个,譬如姜会计的儿子我看就很有希望!”他转身望着姜玖魁,似乎希望得到他的支援。但是他却像个木头人似的不置可否。
“好啦,打算你们口里经常念的那三个竞赛取了名次的,加上老姜的都能上线,不也就是四个人吗?县里已经明确规定了可以送到县办中学。”
“那倒是个办法,我们这五个班他都接收吗?”
“他收你那些人干什么?他当然只要考得起大学的。上次在县里开会时,七中刘校长说了,他愿意要这三个人,如果老姜家里明辉要去我再去开个后门。”汪实荣说到这里,瞟了姜玖魁一眼,那是在向他示好,姜玖魁感激地拱手揖了揖,“拜托了。”
“这四个你安排了,其余的250多人呢?”
“刚才不是跟你说清楚了吗?给他们上点课,到明年五六月间,发张毕业证不就打发走了吗?”
“汪书记,不能这样啊!”他近乎哀求地说,“你知道吗,这一年多来,我们的老师多少个早晨,多少个夜晚,为教学找资料、批作业,呕心沥血,为的就是希望他们能够成才。这是国家建设的需要,为四化多出人才、早出人才啊。”
“谁都有点英雄主义,这我理解,你们努力了,作出了贡献,公社会肯定你们的成绩。七中也表示,转去的学生考取了大学,也可以作为你们的成绩计算。”汪书记安抚地说。
“算不算我们的成绩倒无所谓……。”周塬还没有把话说完,汪书记马上插上话来:“既然无所谓,何必还要多说呢?”
“我们要为其他的学生着想,我们必须对每一个学生负责。国家办高中,并非仅仅是为了那百分之四,我们这么苦干傻干,也并非为了这三个学生。还有其他的学生呀,他们也要成才,他们也要前途啊,而且这两百多学生也是贫下中农的儿子啊,我们不能因为他们今年高考上不了线,就对他们不管不顾!这一年多来,他们这些学生,他们的家长在辛辛苦苦地努力,在时时刻刻地巴望着成功。”
汪实荣听得不耐烦了,拖着官腔说:“我说了,老师们的努力当然值得肯定。但现在的形势变了,高考考得好不好,与我们公社联校已经没有多大的关系。我们的任务就是抓初中毕业班,抓中考。所以希望你能与联校的工作密切配合,争取中考的胜利。”
“汪书记,这抓高考与抓中考并没有矛盾呀,我们继续抓好高中毕业班的工作并不会妨害联校抓初中毕业班的工作呀。”
“怎么没有妨碍呢?我现在就是因为需要加强初中教学力量,受到高中部的制约。”
“各个初中班级原来都有老师在教他们,何必又要另外来增加班级和编制呢?汪书记,全公社的初中和高中都是在你的领导下,手掌手背都是肉,您怎么能够厚此薄彼呢?”
“这不是什么厚与薄的问题,这是联校工作重点的转移,是县里的统一安排。全公社就好像是一盘棋,放开高中,集中力量来抓初中,就好比丢卒保车。你必须服从联校的部署,不能只强调自己小团体的本位,要保证联校工作的重点。”汪书记一边说,一边拨弄着桌上的象棋,把棋子儿扎得砰砰直响,以增强他说话的力度。
“您的这个部署,我实在不能服从,因为这是错误的,请您收回成命!”
想不到周塬竟然不卖他的账,公开说他的决定错误,让他十分光火。他把手中的棋子儿用力一摔,站起身来厉声说:“周塬,你应该放明白点,我是代表党支部在和你谈工作。难道你比党还英明,要凌驾于党之上。我提醒你注意,不要旧病复发!”
一听到“旧病复发”四个字,就像一桶冰水当头浇下,让他打了一个冷战,左先生们又要祭起“反党”这个法宝来了,他确实有些害怕了。
见周塬不说话,汪实荣知道他害怕了,得意地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支烟,把这小东西放在手中玩弄着,让他桌面上不停地上下转动。
姜玖魁确实是个好搭档,不失时机地开腔了:“周主任,不要想不通,这些学生也不是你的儿子,对你个人无伤无损,考得好不好你也不必个人负责担风险,因为这是公社的决定,你可以推得一干二净,而且你也可以省去这许多劳累,看你为了高二,人都瘦了许多,何苦呢?”
他们知道周塬长期挨整,也知道他心有余悸,怕整。但他们并不完全了解他的思想性格,他常常这样行事:祸没来,小心点,祸来了,胆大点。他沉默了片刻,对他们说:“姜会计,谢谢您的好意。我在这里和文教支部书记来争,我算什么东西呢?但是俗话说‘师无别心’教师要有教师的良心,我只是凭着一份要对得起我的学生的良心而已。确实,照你们设计的方案,我可以轻轻松松、舒舒服服过几个月安闲日子,倡学生呢?除那那获过奖的三个和你家辉明外,我(4)班有五十多人呀,全年级有240多人呀,这许多学生,我们能不管不顾吗?除非我不再当这教导主任的职务!为了成全你们,现在我正式向汪书记提出:周塬辞去狮尾岭中学教导主任的工作,我第一个报名去教初中!您是领导,直接召开一个全校师生的大会,向大家宣布这一决定就行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活该挨整!”汪实荣望着周塬的背影,将手里的烟蒂狠狠地砸在地上,恨恨地说。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