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金秋赋（1 / 2）

23．金秋赋

“嘀铃铃铃……”闹钟把周塬叫醒，他一翻身坐了起来，揉了揉惺松的睡眼，脑袋沉甸甸的。昨夜他又熬到凌晨两点多，眼皮干涩涩的，实在睁不开来，他多么想又倒下去再睡一会。不行！他命令自己，把双足伸向床前那双冰凉的塑料凉鞋内，腾地站起身，拉开房门向后操场跑去。

学生寢室的灯亮了，但并不喧闹，只有康乐在叫，“都起来了吧？晨操！”

他小跑登上斜坡，晨曦中可以看到操场里许多人正在晨跑，虽然脚步不甚整齐，但可以让你感到生气和力量。深秋的晨风，着实有了些凉意，他一声不响地跟在后面跑着。康乐来了，但只有他一个人，并没有抓获什么贪睡懒觉的人。他吹了一会儿口哨，脚步声渐渐整齐起来了。如果在县办中学，学校的管理有一班人马分工合作，教导主任主要是管教务工作，至于学生的行为规范生活管理晨操锻炼，一般都归口由共青团专干负责。而在这里由于人员配备不全，教学一线、后勤保障的一应事务，白天上课、夜晚查铺，还有这晨操，他这个教导主任都得到场。他虽然要沈琼负责寄宿生的管理，要志平帮助教导处的工作，而且他们也在尽力而为，但那都是兼职，是工作量饱满之后，再“额外”加上去的兼职，并非他们专门负责的工作内容，他宁愿自己忙，自己累，却不想过多地去劳累他们，老实说，有了他们对他的坚决支持、出谋划策和提醒注意，他就对他们十分满意，甚至心存感激了。如果说原来因为有齐楚良在，心存依赖，感到踏实；而现在，齐楚良明确告诉他到县里去了，一切需要自己慎重思考，独立面对，他未免又有些孤独、苍凉，举足艰维的感觉。

周塬带着喘息，信步爬上山巅。东方霞光灿烂，朝阳像一个红通通的圆盘在晨雾中冉冉飘浮上来。这山峰上面绿树林中，凉风习习。通过骨骼和肌肉的运动，借助急促的呼吸和津津的热汗，排泄了熬夜郁积的疲劳，他深深地呼吸着这新鲜的空气，感到神清气爽，他运动胳膊做了两个大回环，一股热劲又涌了上来。晨雾渐渐退去，放射状山梁沟垅又显现出来，曾经是满沟满垅的翠绿，如今变成了满沟满垅的稻谷，镀着朝晖，一片金黄。他转过身来，山的西面还罩在山阴里，但远处华江两岸的一抹平川，也是金光闪闪的稻海谷浪，缓缓地有序地向前推进着，又见着了大丰收。不远处还响起了轰隆隆的打谷机声，啊，已经来到了立冬时令，是秋收冬种的大忙季节了，要放秋忙假了。

吃过早饭，他和老师商量按照习惯给放农忙假的问题。有的教师认为，现在教学紧张，农村不少生产队实行小段包工，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并不缺少劳动力，可以不放。但联校上周就已经通知放假的事，他们决定本周搞好期中考试，然后高一和初二连星期日放五天假，高二连星期日放三天。至于耕读老师，则调课放足一个星期假。

古杰勋说：“您大概要去还借来的仪器了吧，我建议（4）班少放一天，把那一天给我半天，好把实验全部完成，再讲析期中试题。我有两天时间就可完成生产队小段包工分配的秋收任务，还有五天假您到元旦前后补给我，那时我有一批服装业务，想在那几天突击完成。”

“什么？服装业务你也做？你到底有些什么技艺？”周塬惊讶地问。

“机械也伸伸手，无线电也喜欢玩，服装主要是我爱人她们姐妹当车工，我只是负责剪裁一下，修理修理缝纫机，没有一样说得上精通，更谈不上技艺，莫敢蹧蹋了您那个‘艺’字，都是半边醋。”老古笑了笑回答。

“难怪我跟着杨主任来请你出山时，你说‘七十二行三，只有碓臼冒担’，世界上真难得有你这样行行都爱好的全能人才。”

“什么全能啰，都是为了吃饭，被逼无奈，要说真正爱好，倒还是园艺，一把嫁接刀，让桃树上结出李子来，显得有点儿神奇。但会些手艺又怎样呢，艺多不养身！”古杰勋边说边摇头，一脸的无奈。

“什么艺多不养身？那你怎样理解养身呢？俗谚云‘养崽不学艺，担断箢箕系’人还是要学本领，有技术。”

“您说我会这会那，能养身吗？”古杰勋放下改作业的笔掰着手指跟周塬算账，“我自己去找业务挣钱，交过税后其余就要交给生产队，100元给我记100分工，10个劳动日，到年终决算按每个劳动日8分钱，我这100元投出就只有8毛钱回来了。我使尽浑身解数，这门那门的业务都做，挣来6000块，税后才有5000块，交给队上才能记得5000分，到头来我还买不回来我一家五口的粮食，我一个三十来岁的堂堂男子汉，上不能供奉老父亲，下不能养育妻小，您说我养身还是没有养身？”

“中国百分之八十的农民种田，竟然吃不饱饭，又岂只有你呢？你有技艺在身，总比那些没有本事的人要好些。”

“那也未见得。有些人文不能识字，武不能扛枪，真看不出有什么本事，靠着混大寨工，一年也混上四五千分工，哪像我一样起早贪黑，到处奔波？更有的凭着臭积极，当个队长会计，这里误工，那里多占，偏偏他要喝香的吃辣的，我实在看不出哪里是按劳取酬。我们国家这样搞下去，如果不改革，后果不堪设想。”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我这也是杞人忧天。报告主任啦，我跟学生讲明的，中国要发展进步，要靠科学靠民主，还是五四时期的赛先生德先生。你要过好日子，努力读书先跳出‘龙门’（农门），用知识来改变命运！”

“其实呢，这个人的理想和国家的发展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在今天提出实现四个现代化的目标以后，这两者就可以统一起来了，我们对学生的理想前途教育就可以摆脱那空洞说教的尴尬境地了。”周塬在□□中因为知识改变命运的观点，虽被反复批判，但他始终认为不错。只是觉得直接提出跳“农门”一说，似乎不妥当，而且要学生做到“一颗红心，两种准备”，自己会陷入尴尬。

七节课他召开了一个全校学生大会。他首先十分喜悦地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学校的图书室建立了，一共4000多本书，下周就可以正式开始借书了。这些书包括齐校长在县里和区里要来的3000多本，（3）班和（4）班这一年多来订阅图书杂志合起来一共有300多本，他们全部赠送给学校，还有学校在□□之前保留下来的，清理后还有七八佰本。他还告诉大家，为了这些图书早些能够出借，我们的语文教研组长刘鹧侠鲜驼糯锓蚶鲜影嗉拥闩α艘桓鲂瞧冢窈笠灿烧饬轿焕鲜Ω涸稹Ｋ嵋榇蠹胰攘夜恼葡蛄轿焕鲜Ρ硎靖行弧

这时礼堂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刘尊严高兴地向大家回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他自从结扎之后，情绪低落，周塬好久没有看见他这么欢笑过了，特地借题发挥在全校学生面前来抬高他的威信，恢复他的尊严，也可谓用心良苦！

接着他宣布了星期四五两天进行期中考试的决定，他一条一条宣读了考试规则，特别是第三条，他反复念了两遍：

㈢认真诚实答题。不许翻书抄袭，不许夹带资料，不许东张西望，更不许通同作弊，如交头接耳，传递答案等等。违者将给予严厉处分，除该科试卷以零分计算外，并将给予记过处分。

第二天他编写了考试时间和监考老师表，连同考试纪律一起油印发给每个老师，张贴在各间教室，并明确通知，严格考试纪律，将作为各班学风建设的重要内容，而且重点在高一。

第一场全校都考数学，周塬到各班巡视。走到高一（2）班，他站在窗外瞥见胡文楷老师坐在讲台上一边监考一边改作文，但后面却有两个学生在舞弊。学生只注意前面的班主任，不经意窗外的教导主任发现了他们的活动。他若无其事地踱进教室里，在那个抄字条的学生屜子里抓获了“赃物”。考试结束，老师学生便在办公室门前看到了一张白纸黑字的布告：

查高一（2）班学生翁浩明和顾迪平，在数学期中考试时以传递纸条的方式，通同舞弊。根据学校考试纪律第三条和第六条之规定，给予该两生记过一次处分，并责令作出书面检查，公开张贴。其试卷均以零分计算。特此布告周知，以儆效尤。

狮尾岭中学教导处

1978年11月16日

下课后胡老师送试卷到教导处来，一抬头看到了这张布告，本来微笑的面孔，一下拉长了。他涨红着脸把试卷对周塬桌子上一丢，转身走了。

“呃，……”周塬本来是要叫他把试卷装订一下，他平日对任何工作都是有板有眼，你怎么样要求他就怎么样完成的，他还以为他忘记了，正要提醒他，但一个“呃”字没有讲完，见他那气冲冲的样子，他才想起是怎么样一回事了。

胡文楷回到宿舍端起水烟袋吸烟，颤抖着双手几次使纸媒点不准烟斗孔。他觉得他是学校的元老级教师了，今天周塬很扫了他的脸。这是他班的学生，又是他在监考，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你周塬要处分学生，总该可以先跟我商量一下。你当主任半期来，我都是支持你的，逞什么威风给我难看呢？

他真想起身去找周塬说说，但第二场考化学已经开始了，就听监考的张达夫在跟学生说：“考试要遵守纪律，以真实成绩向家长和人民汇报，我平日就听见胡老师没少跟你们说过，可是你们当成了耳边风，随随便便，养成了不守纪律的坏习惯。今天教导处动真的了，老师们当然也包括你们胡老师在内，都认为就是要严格要求，希望你们好好吸取教训，认真考出水平来。”教室里鸦雀无声，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认真过。

他犹豫了。转念一想，教导主任自己亲手抓住了舞弊的学生，他完全有权也有责任进行处分，难道还必须找班主任商量吗？况且他早就打了招呼，重点整顿高一学风，大会上讲了，监考表上还写了，我还表态表示了支持，我有什么理由去找他呢？是我在监考，我有监考不严的责任，这个时候我去找他，恐怕只宜作监考不严格的自我批评了。我胡文楷在学校素来是以严格要求学生出名的，如果因为处分了我班上的学生就有意见，岂不是自己往脸上抹黑吗？那末连同监考不严岂不成了有意放纵吗？此时此刻，我不仅不能有半点不满，反而只能好好配合……他自我解嘲地笑了一下，端着水烟袋来到教导处，找周塬说起支持来。

周塬见胡文楷那气冲冲的样子，心里确实有些自责。他觉得自己工作不细致，伤了一个老教师的自尊。见胡文楷自己来自我批评，他十分高兴，心底说：“有人说胡文楷心地狭隘，以今天看，并不是那么回事。”

胡文楷他真正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他对学生说，今天处分两个同学是完全正确的，当时周主任征求我的意见，我说我坚决支持。我们就是要养成良好的学风和校风。大家都说高二（4）班成绩好，为什么好？主要就是学风好，任课老师都说，在他们班没有老师监考与有老师监考是一个样……这一配合，这件事确实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