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藕冷不防思及朱厌朱獳频现等事,亦是感慨万千。
“风起云移,星月凛然。”
多少北方将士舍身浴血而战,才换得后方一息安宁,才有文人们一掷千金争相抢购笔墨的余地!
但愿国破之时,这些文人学子还能当得起他们宁可吃糠噎菜数月而只为买个破砚台的魄力,如星月一般凛然大义。
及至发墨如油,先生敛袂而坐,取过一只紫毫笔,提起笔尖饱蘸,在宣纸上划出浓墨重彩的一笔。
“國。”
国!
铁画银钩的一个字。
运笔遒劲,力透纸背。
先生却已收笔入笔搁,温文一笑:“国者,或困于心,或可困于口。”
“啊?”小书童嘴巴微张,一脸迷茫。
“就与山长这么说吧。”先生敛眉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下了逐客令,“这只从星砚,甚合我意。”
小书童揪了揪垂髫发,满面困惑,嗫嚅着,最终还是没好意思问出口,微微一躬身,告辞离去。
国者,或困于心,或可困于口?
或困于口么……
那么,是口诛笔伐,还是投笔从戎呢?
莲藕似懂非懂,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古怪的巫人“先生”客气地送小书童出门。
送到门口,栓上门栓,折返回来的先生拾起案上的书籍。这本书随意地摊开了,正倒扣在案上,被层层书山掩映着,约莫是小书童拜访前他正在读,因听见叩门声而匆忙丢下的。
莲藕仗着自己藏形纳息,大大方方地窥视着,毫无半分遮掩。
人对于他人的注视,大抵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先生那只捻起书角的手指忽然一顿,又很快恢复如常,继续翻过书页。他面上不动声色,目光却又露出警觉之态,状似随意地将屋里打量了个遍。
以莲藕的本事,自然不可能就这样被发现,否则她也不敢如此大胆就孤身前来了。
良久,先生收回目光,重又落于书面上。
门窗紧闭,油灯昏黄,投射在他因常年不见日月而显出病态般苍白的脸上,将他原本不太好的气色渲染得更加憔悴。
不知是看到还是想到了什么,他抬起修长秀美的手指,轻柔一按眉尖,沉静的面庞如平湖荡起涟漪,倒显出十分的病色来。
“呵……”
突地,从他唇边溢出一道轻嘲般的笑声。
“风……花……”
破碎而含糊的话语自他口中缓缓流淌出,其中内容令莲藕心惊肉跳,下意识地屏息凝神,往前凑了凑,想要听得清晰些。
“好一个风华府,风华花……”
凑得近了,这道陡然清晰起来的清润温和嗓音毫无防备地钻入耳膜。
莲藕打了个哆嗦,怯怯地望了他的眼睛好一会,在确认他的焦距并不在她身上、那双眸子里也没有映出她的身影后,才略略缓了一口气,奋力支起耳朵。
“引狼入室,引狼入室啊!”
莲藕只当自己被发现了,未来得及露出惊骇的神情,却见他忽然发出一声长叹,用力按住那一面书页,缓缓张开五指,目光仿佛穿透了漫长的时光长河,望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去。
“巫风!”
温和的嗓音中却沾染上了隐隐的恨意。
莲藕心头一凛,意识到先生如此失态可能与正在翻阅的书有关,于是探头看去。
然则书面被“先生”张开的五指所覆,莲藕只能隐约从指缝间瞧见几个似是而非的字眼。
“……有女瑶生而……巫风以其不为……巫宸但曰,可杀之……”
咦?
咦咦?
巫风?巫瑶?巫宸?
可杀之是什么意思?杀谁?谁来下手?
难道……
莲藕心脏骤停,只觉撞破了什么天大的秘密,片刻后跟擂鼓一样狂跳不已。
她有心想看更多,奈何那先生发出冷笑,却是径自阖上书,将书倒扣在书案之上,手指依旧压在封皮上。
此人警惕得很,莲藕不敢随意就来一招“清风翻书”,只能蹲在案边冥思苦想着如何找机会翻一翻此书。
怎料先生阖上书之后,仍旧跪在在书案前,目光放空,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
这么呆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莲藕终于放弃在他眼皮子底下翻书来看,只能悻悻地挪开视线,百无聊赖打量周边的书籍。
这一打量,我的个乖乖,可不得了!
满满一屋子,各式玉简竹简皮毛绢帛纸书,或手抄或印刻,封皮上的书名却完全一致!不同的,仅仅只是字体、排版、大小罢了。
莲藕一个趔趄,猛然扒住了案前的书筐,眼也不眨。
“毕剥”——
书筐前的灯芯乍响,含糊地遮掩住了莲藕死死扒住书筐发出的轻微响动。
古怪的异响终于牵动了那位“先生”的注意力,他皱了皱眉,眼底交织着惊疑之色。
他侧耳倾听了一阵,没有再听到其它异动,神色渐渐地放松下来。
而莲藕,口舌和四肢皆麻,一时僵硬,发不出任何声音,做不出任何动作!
这些目测足有万册的书,居然全是同一部书的不同版本!
而更可怕的是它们的书名。
居然……
居然是……
《巫楚传》!
书名下更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和顺散人著。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