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独于明,失翼何往?”
苏如容递给章贺轩一壶酒,他看也不看就咬开壶塞一气灌下。烈酒火辣辣的像小刀一样刮着喉咙。章贺轩被呛得直咳嗽,“这是什么酒?这么冲?”
“桑落酒。”苏如容目光悠远而惆怅,“辛古堡是个苦寒地方,只有这种酒才能让身子暖过来。”
“桑落酒?”
“沧桑过后,这世间还剩下什么?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得好好的活下去。”
章贺轩笑道,“你劝我?”
“不,桑落酒只能使身体温暖,而心里的寒冷是这个世上最冷的。”苏如容道。
“我不会想到去自杀,血债还血血来偿。”章贺轩笑得很邪恶。
苏如容拍拍他的肩,“我陪你。”
章贺轩想起在院子中苏如容始终不伤害那探丸郎的性命,摇摇头,“你不是见不得死亡么?”
苏如容一愣,“我还以为你那时候已经疯了,没想到你还注意到我?我见惯了生死,也最见不得生死。”
章贺轩呆住了。
“我十四岁的时候被流放到辛古堡,十七岁的时候回来。那一年,帝都变了天,好多大臣都被贬为堕民。可是,我的父亲却成了新朝的右相。我自贬为堕民,从此混迹江湖。这个世间是用鲜血和尸骨堆砌起来的。那富丽堂皇的皇宫下便是无数的森森白骨。”苏如容抬头,脸上出现一种笑容,“她说是我教会了她爱,可是,她也让我看清了这世间。”
苏如容道,“咱们去为你娘子报仇。”
章贺轩道,“走吧。”
“走?往哪里走?你仇家都追过来了。”苏如容利剑出鞘。
章贺轩没有看到追兵,反而她手中的利剑吓了一跳。那剑剑长九尺,柔弱鲛绡,却是当年萧去的佩剑,潋水刃。
潋水刃如水般平静,苏如容道,“为了小小一个章贺轩,探丸郎居然连左右护法,三党家都出动了?”
微风轻动,街上寂然无声。一个人影从墙角冒出来,“为了他当然不值,倒是有人花了十万两买你景仁郡主的人头。我们总该对得起雇主的金子吧。”说话的是探丸郎的三当家,赵处。他不过六尺高却拿了个九尺长的枪,十分不协调。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皱皱的。就连眼睛也被挤在褶皱里了。这是苏如容想到,当初三哥从海外带回的小狗沙皮。
赵处眨眨眼睛,苏如容却仿佛看见小沙皮摇头晃脑的乞欢,不由得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赵处枪尖指着她。
“沙皮,别生气啊。生气就不可爱了。”苏如容想拍拍他的头。
“什么沙皮?”赵处迷茫。
“报告当家,沙皮是犬类的一种,全身多褶皱……”话没说完就被赵处一记暗器给打断了。“不语,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还犬类一种,直接说是狗不就完了。
苏如容看到旁边的楼上掉下个人,破旧的儒生服饰,满脸的玩世不恭。他就是右护法,不语。
“这么鸡婆,就叫鸡婆不就好了。干吗叫不语?”苏如容偏着头问道。
“大当家起的,大概是希望他以后少说话都做事。”章贺轩答道。
“鸡婆婆,没事的,大不了咱多说话,少做事。”苏如容安慰着。
“错,错。君子慎于言而敏于行。小姑娘你错了。”不语一副好脾气。
金吾跳出来,“不语,别废话了。”
苏如容作揖,“等一下,容我打个商量。”
众人一愣,苏如容向章贺轩低声道,“你要报仇,我要保命。这敌众我寡怎么办?”
章贺轩一咬牙,“拼了。”
苏如容苦着脸,“拼不过。”
赵处叫道,“不许投降。”
章贺轩铁青着脸看着苏如容,“逃啊。”苏如容抓住章贺轩就往小巷子里跑。
“他们人多,快跑分散他们。找落单的下手。”苏如容刚交待完,就看就一个人影从高处落到她面前。
“不行,跑不过。”章贺轩苦着脸,“还是硬拼吧,我帮你挡着。”这法子不错,可是人家的轻功可比自己高。
苏如容手中潋水刃光芒暴涨,把眼前的人逼开几步。却见不语惊叫着从天而降,“救命!摔死人了。”
苏如容下意识的伸手去接,章贺轩忙把她给来住。却为时已晚,苏如容与不语双臂相交。只听咔的一声,苏如容一声闷哼。不语却捂住右臂退在一旁。
“怎么样。”章贺轩问。
“没什么。左手断了。”冷汗渗下,苏如容力求平静。潋水刃荡开,刺向章贺轩肩头的长枪。
几番强攻,苏如容他们被围在核心。苏如容抬头看到墙上几点寒光正是,有人在墙头引弓欲射。
这是章贺轩也发现墙头的人,“怎么办?”
“这是昌安门吧?”
“嗯。”
苏如容一指不远处的牌楼,“我数到三,不惜一切代价闯过去。”章贺轩不解,手下不停。
苏如容不解释,低声道,“一。”
章贺轩一记肘击击中不语左肋,不语闷哼。
苏如容潋水刃挑起赵处枪头,手腕一转挑下枪头射向墙头射下的箭。叮得一声,枪头与箭支相撞,一丝火花闪过。
苏如容背上受了金吾一掌,强咽下鲜血,“二。”
章贺轩强到苏如容身后替她挡下不语和赵处。赵处的枪尖已失,一枪刺中章贺轩的肋骨。骨头断裂的声音,却不见血光。不语一脚从上而下的踢在章贺轩的肩头。章贺轩站立不稳,跪在地上。
苏如容一个回旋踢落冷箭,“三。”
两人如同离弦的箭奔向牌楼,全然不顾众人在身后的无数攻击。章贺轩有意落下了半步,帮苏如容挡下所有的攻击。赵处的长枪挺刺正中他的背心。鲜血混着内脏的碎片从嘴角流下。
众人的速度极快,几个起落间就到了牌楼前。章贺轩看着空荡荡的街,不知道苏如容有什么打算。却见苏如容用潋水刃缠住了他的腰,把她丢进了牌楼左边的井中。章贺轩一惊,就被大头朝下的卡在井口。苏如容刚把他给丢出去就一声惊叫,“错了。”等他看见章贺轩被卡在井口时,又笑了,“还好。”
这是赵处已经追上来,苏如容忙把章贺轩拉上来,跑到牌楼右边的井边。苏如容指指井,“下去。”章贺轩一愣,却听苏如容大叫,“快下去。”
章贺轩吸足了一口气,一闭眼跳了下去。还好这是井口窄,下面宽。通过井口时有些费劲,下去就好的多。掉在井下的章贺轩刚刚适应了井中的黑暗,就被苏如容砸到。
“这就是你逃命的法子?”章贺轩挣扎着站起来,揉着被砸疼腰。
“嗯。”
“那他们万一用火攻怎么办?”章贺轩问。
“乌鸦嘴。”黑暗中燃起的火光,章贺轩看见苏如容抛给他的白眼,“走吧,难道在这里烧死?”
井底都是枯草,燃烧得极快。苏如容找到机关把石门打开,“快点。”两个人在火势不大的时候进了密道,章贺轩的衣服被烧到了,他忙脱下来打灭。
苏如容掐掐他的胳膊,“没想到你这么胖。”
章贺轩干咳,“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挖这么多密道?”
“昌安门外,堕民的地方。”苏如容自豪的,“带你去见一个人。到时候机灵点。”
“堕民?那人是萧去吧。”章贺轩喃喃自语。
“你也知道?呵,是啊,萧去啊,这世上有几个人不知道呢?”苏如容一笑。
章贺轩长叹。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视觉忽然豁然开朗。两个青衣小婢站在阔地处。苏如容揉着额头,“梅儿,竹儿,你们怎么在这?”
梅儿道,“小姐请如容小姐河……”她顿了顿,“大姑爷先沐浴更衣。”
“大姑爷?”苏如容四处张望,“谁啊?”
章贺轩上前一步,“你还记得我?”这梅儿和竹儿都是当年萧颜的贴身丫鬟。
“你?”苏如容一阵咳嗽,揉揉头,“不管了,先找个地方让我睡会。”
梅儿低头,“不是我记得,是小姐记得。”
章贺轩坐在桌边不住地咳嗽,他摸着被包好的肋骨,心里有些起伏。十年未见萧去,如今的她应是怎么的模样。
身上的衣服还是当年留在泰阿山庄的,萧去是不是算准了今日?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萧去推门进来。十年未见,萧去变得丰满了。冰蓝色的小袄,捧着手炉。眉目间一片妩媚,仿若贵妇人。十指芊芊,细腻饱满,长眉入鬓,媚眼如丝。鸦鸦云鬓,凤凰形状的金步摇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
“你?”章贺轩张口结舌。
“姐夫。”萧去福了一福。
“萧去?”
“怎么?不请我坐下?”萧去眨着含露的双眸,似喜非喜的。
章贺轩长吸了口气,“请。”
“十年未见,姐夫过得可好?”萧去正襟危坐。
“你说呢?颜儿去世了。”章贺轩盯着她的反应。
萧去戴着黑珍珠制成的耳坠,灿灿如泪,她抬头间耳坠微动,“血脉相连,我怎么会不知?”
章贺轩怒气上升,想从她平静的面容下探索出什么真实的东西。
“十年了,家父病逝,家兄失踪,姐夫又和姐姐隐居。我独自撑着大青山,真的好累。”萧去矜持的笑。
“是吗?”章贺轩冷冷的道。
“放在火上烤的滋味不好受啊。”萧去轻轻的叹。
“现在我终于可以凭借廿一堡在长安为堕民寻到一息安稳之地。”萧去静静的述说。
章贺轩怒然站起,“我不是想来你这寻找避托。”
萧去打断他,“我虽然艰难,但是往日的情分还在,一回你跟梅儿去柜上取三十两银子。人在江湖,总须有银钱防身。”
“你……”章贺轩完全不能把眼前这个人和记忆中的萧去联系到一起。眼前这个人金池中透着市侩,聪慧中透着狡诈。
这是房门被人一脚踢开,章贺轩惊讶得看着苏如容和梅儿。萧去微笑着目光却是冷的,“梅儿……”拖长的音调,冷冰冰的。
“主上,奴婢有话说。”梅儿无畏。
萧去冷笑。
“主上,小姐已经死了,你还不肯放过轩少爷吗?”梅儿对上萧去的眼,那目光中歇斯底里的。“老爷在天上看着呢,小姐也在天上看着。主上真的要萧家灭亡吗?”苏如容轻轻揽住梅儿的肩。
“这不用你说,他总不想自己苦心经营的大青山因为一个人就毁于一旦吧。”萧去道。
“可是,轩少爷是你唯一的亲人了。”梅儿想要打动她。
“亲人?”萧去冷笑,“我从来就没有过。”
“我也没以这样的亲人。”章贺轩咬重亲人这两个字。
萧去狂笑。
“不管他是谁,总是个人命吧。”苏如容道,“是你说的人命不得轻贱。”
萧去不语。
“我不需要她救。我的命也不容她轻贱。”章贺轩盯着萧去。
“那很好,梅儿送客。”
梅儿不动。
苏如容道,“人是我带来的,我不允许你赶走。”
“那你,就陪他走吧。”萧去冷冷下了逐客令。
“丫头。”苏如容向不认识她一样。
“苏小姐,我走了。她才不会牺牲她的利益救我的。”章贺轩笑道。“真幸运能认识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有机会,下辈子再见。”
“不。”苏如容拦住他。“丫头,你真的要赶我们走?”苏如容不相信她会这么狠心。
“你不该带外人到廿一堡。”萧去道。
“那好,你不肯救,那我们就以谋生路。”苏如容拉住章贺轩的手,“我们走吧。”
章贺轩感到她手上满是老茧,却又是异常的温暖。他摇头,“你留下,我的事要自己解决。不能连累你。”
苏如容笑了,“在街上救了你时,我就知道被你连累定了。”
章贺轩呆呆的看着她。
苏如容脸上一红,“我是说,救人须救彻。”
萧去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吧。”
苏如容看着她许久,“丫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我不恨你。”
萧去冷笑,“没有价值的,总该抛弃。我从来不会在乎,会不会被人恨。反正,我只活在自己的生活里。”
苏如容回头,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丫头,我不恨你。”她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苏如容再也没有回头,她没看见萧去失魂落魄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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