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仗剑此去必无归犹忆当时豪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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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口向来心高气傲,但这似乎并无碍他与屈璧湘交好,此际一闻得屈璧湘此言,如蓦逢变故,脸现失望之色,却不屑的道:“这你便走了么?你走就走你的便了,来问我作甚?反倒显得端木小儿女作态,忸怩挽留你了!”
屈璧湘知他向来性情,懒得与他驳,整一整刀鞘,道:“你却待上哪里去呢?”
端木口哈哈一笑,豪气干云的道:“问天地虽阔,我一脚也能踏碎了!何需你管?”
屈璧湘道:“那么真得告辞了——请驻步罢,不消送,不消送!”飞身行将去,隐在月色如草色芊绵中。端木口只得大声道:“噫!好天真的屈璧湘!你道我当真想送送你么?”忿忿之音在夜空里飘荡。
当再无夏虫啾啾,四野忽然顺势安静下来。那端木口鹄立当地,想屈璧湘当此时也不知遁去在何处,方才长息一声道:“人生于世,聚少离多,长是如此,其奈他何——我不喜欢寂寞,可是为什么永生也摆脱不了寂寞纠缠?”
——我又怎知为什么?
几日过后。
这几日已是一个大变故么?
宽阔无限的汨罗江上静静泊着一艘堂皇硕大的船,无声的似在倾诉着什么。端木口深吸一口气,心情忽无比的平静,在那一刻,生和死的距离最近,可是都已算不得什么。生也好,死也罢,平生遭际过也就过了罢,任它如风一般散去在天际,淡淡的勿着一丝痕迹。可是,我知道那样很好很落拓大方,我却已不能亲眼见到了。但分明那个戏中人又是我。
然后只见端木口身形轻轻一纵,整个人已如脱弦之箭般向那船射去。人在空中,不经意间扫望了一眼脚下三尺的汨罗江面,波光粼粼,鱼儿们见有人影闪过,将身轻轻一扭,一丛水花儿起处,早已消失不见了。风柔柔的拂面,可是正迎着人,就有些疾急。踏浪而行,端木口却忽然不解自己为何竟能踏浪而行,脚下这三千弱水当真不足以吞噬我一人么?我却是自何时起拥有了这么可怕的力量和浑身的本领,我早已不记得我儿时的梦想了,那遥不可追的梦想中可有祈求过我今日这般的风光么?
是否,人在死前总是能想得特别多?只是我不料我在此时竟能一变而成个生命轮回中的智者。端木口只觉心里乱得很,这是许多年了未曾有过的。而对于一个武功的大宗师而言,以心如乱麻对敌实是凶多吉少。更况对手乃是天下第一刺客马修身。端木口自是明了这一切,但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去成么?
原来当日终南山之巅,马修身以一剑之利而尽伏天下英豪,那山中客剑法使得委实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明明每一招每一式都狠毒得紧,偏偏又舞得美极,叫人闪无可闪,纵使山中客前辈亲临,神勇兴许当有可之,而于变幻一途上,于马修身之前亦不得不弃剑认输。端木口当日本是明言止息争斗,暗里却有炫武之意,他以一剑挑战西乙共童舌二人,直战了一天一夜方下。他本已因此而稳坐了天下第一刺客之位,遽料在最后一日上,马修身挟剑而临。二人只比了十剑,端木口便即弃剑。台下原有人道端木口先曾大耗体力在前,马修身却锐气正旺之下挥剑,自然胜了。端木口亦心有不服,择日调养体力再战之下,亦只十剑之上,马修身一剑磕飞端木口手中剑。
那日马修身意气风发,在那终南山之巅十丈高台之上,出言臧否天下剑客,皆能一语中的,自是分析得头头是道,他人又极倜傥豪迈,山风徐送,音调铿锵,手中一把剑问遍天下英雄无人能敌,风头实是无人能出其右者。是以,那天下第一刺客自是众望所归,被他收归名下。时至今日,江湖但有经历过那几日盛况之人,无不以亲眼睹得马修身容颜为幸。天下第一刺客马修身,就这样成为传奇。
西乙那日曾与巴修身交手,以他天下第三刺客之剑术,在马修身盖世剑法之下,竟如小儿耍子一般的派不上分毫用场。斗到第三剑上,马修身已一剑横压在西乙左肩之上,含笑问西乙道:“服么?”西乙所惧马修身者,其因盖在此矣。
两年之前的马修身,以屈璧湘今之绝世风姿,相形之下,最多并驾齐驱,而不能胜之矣。剑在手,问天下谁堪与我敌?屈璧湘那等高傲之人,一说到两年之前的马修身,亦承认此人武学之精,修为之深,实可独步天下。只可惜有些人什么都能拒绝,偏偏不能拒绝财富。名声冠绝天下的马修身便是如此。以他那等奇才,那等神剑,却甘居为王室走狗,卖身立命,近来更是鲜有作为不说,反杀害忠良之将无数,早已算不得一个真正光明磊落的刺客,实为侠义辈中人所不齿。有些人,一生中只要走错一步,便足以掩盖他先前的所有光采。亦如马修身者。
所以端木口明知胜之无望,仍然要杀马修身,无有他哉,此之因也。
马修身就站在对面,他的容颜相比两年前并未显苍老,暴戾之气倒增了不少,只是两年之前身上的那一股谁与争锋的锐气却减了大半。他腰间还县着他的剑,也许并不是原来那一把剑,可无论什么样的剑,到了天下第一刺客的手上,使出的剑法仍足以令天地失色,因为,对于一个剑者来说,宝刀宝剑除了它本身的锋利以及传说中赋予它的不同凡响的魔力,由此两者震撼人心之外,实在跟寻常刀剑并无分别,当然锻造之良,做工之巧与此无关。
端木口想自己两年前就是败在对面这个人剑下,轻而易举的就败了,那么彻底而惨。不知道为什么,端木口一想起两年前的失败就想到马修身神鬼莫测的剑法,心里就一阵凉意。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可是怎么能行?想也罢,不想也罢,乃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若逼迫了时,反是逆天而行了。端木口遂索性不去管它,这样心情终于平静多了。
马修身倒也然诺,果要依言与端木口单枪匹马见个真章,当然他没有一点理由怕眼前曾经的手下败将,所以当端木口来龙到船上时,便将人全部遣回后舱,是以现在宽大的前舱之上,只剩了他两个人。二人乃是武林中排名第一与第二的大刺客,大宗师,现在还未正式展开对决,肃杀之气已充盈整片大江之上,江风徐送,惟觉萧瑟已极。
马修身却忽然说话了,他的语气永远那么自负,马修身说:“端木,你不该来!”
只不过这句话却已在端木口意料之中,但他还是问:“为什么?”
马修身无限苍凉的说:“来了又如何?若论比拼武艺,整个武林我马修身又将谁放在眼里过?屈璧湘怎么不来?”
端木口忽然哈哈大笑,道:“生死有命,还逃避个甚鸟?你是那般说么,可你也不想想,江湖行走,端木口又何曾怕过谁来?一言不合,要能不打就不打,非得拔剑便拔剑,哪管得了那许多该来还是不该来?”
马修身道:“说得甚是,出招!”拔出腰中剑,却取个守势。
端木口道:“你这性子也太不爽快!不及屈璧湘多矣。马修身,你听着,大丈夫生于父母长于天地,能进则进要退便退,我身自是我身,却不需为别人把命也舍了。你若是不入子兰门下,端木便行遍天下也要与你结识,你身为刺客却不解刺客之涵义,只知一味的奉令杀人,也实在有污你天下第一刺客的名头,枉了当日终南山上那么多人服你!”
马修身给这一番话说得脸上阴晴不定,心性一硬道:“那又如何?我自有我做人的原则。一边是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娶妻生子,一边是兵荒马乱的板荡乾坤。若是摆在你面前,你会选择哪一般?是的,我也有骄傲的心性,可是对此乱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好的法子能躲避。而今我也终于明白,通常安逸的生活都是由一个错误开始的。”
端木口倒也给他抢白得哑口无言,心里有个感觉,马修身也不容易,因为他心里渴望安宁。
可是一个感觉改变不了什么,甚至可以说一无关连。因为这是对战,你可以怜悯敌人,也可以怜悯自己,但一刻后我们仍将生死相战。因为我来了,而刚好你在。我们所有的话都试图给自己找一个不拔剑的理由,可是,所有的话终将有尽时,不是么?
端木口飞至马修身近前,劈头一掌砍下,道:“管他娘的,要打便打!”
当这一片刻的思考过后,马修身还是马修身,没有一毫改变。
马修身侧身避开,终于使出了他天下第一刺客的山中客剑法,同时口里道:“拔剑!”
这是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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