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议政厅里传出了一声惨叫。
“啊——”这一声惨叫更加惊人魂魄，是一个女人的惨叫。
那几个小美刚来圣域时见到的，米娅在教她们如何疗伤的妇女，现在全排上了用场——很多披着长袍的女人蹲在地上，跪在床上，单腿支撑着身体……这些妇女正在抢救在火灾中受伤的人。那些人有的被烧伤了，有的被掉落的瓦砾或者房梁砸伤了，还有的是来不及逃生，从楼上跳下来摔伤的。伤员的惨叫不绝于耳，听得那些躲在角落里的孩子们抱在一起，抖作一团。
也不是所有伤员都会发出惨叫，像小美这样已经疼得昏过去的，就不会发出叫声了。
但是，“啊——啊……啊……啊……”小美被疼醒了，疼得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看见米娅用一块白色的丝巾围住了嘴和鼻子，只露出了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米娅的额头布满了汗珠，左手边站着一个女孩在为她擦汗，右手边的一个女孩不停地向她手里递一些工具，头顶上，载生为小美精心布置的房间里，床上桔色的幔帐晃来晃去。
米娅正在给小美做手术。为了尽可能多地保留小美的手指，为了能够知道哪一根手指的什么部位还有知觉，米娅没有给小美用麻药。
她把小美左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从第一关节给截掉了，右手从手腕的位置切除了。
小美还在喘气，她的意识又开始变模糊。朦胧中，她感觉有个人坐在她身后，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当床垫，让她靠在他怀里。
那个胸膛很温暖，大概应该是丘赫……
“啊！”小美再一次被疼醒。
这次她看到了那双如钢琴家一样漂亮的手，紧紧抱住了她的双臂。身边弥漫的药水味儿根本不足以抵挡他身上散发出的男人香。
是丘赫了，是他抱住了小美，用他的身体包裹住了小美的身体。
“好了。”米娅长出了一口气，摘掉面纱。左手边的女孩赶忙上前为她擦去脸上已经流成河的汗水。
双手的疼痛减轻了不少，但还在隐隐作痛，小美忍着疼痛，努力地呼吸着，暂时还不能说话。
米娅喘口气，右手边的女孩递给她一杯水。那女孩托着杯底，米娅抿了一小口，然后她拎起裙子，毕恭毕敬地给小美行了屈膝礼：“公主殿下，您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了。”
说完，米娅带着她的两个随从离开了小美画着星空的温暖房间。
丘赫刚要在小美耳边说点什么，小美却突然开口叫住了米娅：“等一下！”
丘赫和米娅斗愣住了。
“……”小美没有力气说话，她呼呼喘气，闭上眼睛，靠在丘赫的怀里。那透过窗子射进屋里的斑驳月光，在曦靼银色的盔甲上，洒下了一片静谧。那些在盔甲上跳动的银色光亮，在小美眼前闪来闪去。
议政厅被首府所有的平民挤得满满当当的，这所宏伟的建筑，在变成一个大避难所后，已经不见了往日的威严。空气中漂浮着腐肉和血腥的味道，还有浓浓的药味儿；耳朵里传来的是阵阵哭声和哀号，还有绝望的叹息。
小美抬起右臂，因为丘赫的胳膊搂着她的上臂，小美只能把小臂举高——一只嫩白、滑润、纤细、没有伤痕的手出现在她眼前。
“这是……谁的手？”小美感觉手已经不疼了。
“公主殿下……”
“不要这么叫我！”小美第一次跟米娅发火了。
她突如其来的尖叫把米娅的两个随从吓坏了，她们都不知所措地看着米娅。
米娅难过地咬住嘴唇，侧过头，强忍着咽下了泪水。
小美抬起两只胳膊，丘赫帮她把双臂举高，他轻柔的呼吸吹动了小美的发髻。
刚刚叫过后，蓄积的那一点点力气也被发泄掉了——小美看着这两只完美无缺的手，连心疼的力气都没有的她，只能感觉到自己心中隐隐的不舒服。
“米娅，你的医术好高哦……”
米娅抬起头，用含泪的眼睛向小美看去，却和丘赫的目光不期而遇，她赶紧低下了头。
小美还在摆弄她刚刚接好的手，但是她的心却看着眼前貌美如花的米娅和身边变得更加强悍结实的丘赫：“以后不要叫我什么公主之类的了，听起来好遥远。就好像我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而是你们的领导。就好像我不能生活在你们身边一样……”
米娅听到小美这么孤独的声音，赶紧撩起裙子，跪在了地上，她的随从也赶忙跪下了。
“公主殿下，我们……”米娅刚想说什么，却又给咽了回去，就连声音也从刚才的迫不及待，变得寂落了。“这里是圣域，您是公主，就算再不愿以，也请忍耐一下吧。这里的人们对您有着太多的敬仰和期待，我们都很希望……”
“希望什么？”小美的目光突然从她的手上转到米娅诚惶诚恐的脸上。“希望我站在你们一边，作你们的公主，帮你们战胜天使？战胜那四位大神？战胜像曦靼那样的未成佛者？”
小美凌厉的目光死死盯着米娅，像要杀死她似的，米娅吓得连连退步
说道曦靼，小美的愤怒瞬间便爆发了；但是看到米娅委屈的泪眼，小美的心又忽然软下来。
两种极端的感动在厮打她脆弱的情感，小美用她的新手捂住脸，哭得很伤心：“我们……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我们不是……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小美抽泣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关系？米娅，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呀！我不想做什么公主，不想打仗，不想受伤，不想有人死掉！”
小美呜呜地哭着，丘赫用他只有四根手指的左手拨开小美垂在脸前的头发，那些头发因为手术时流汗过多，而湿漉漉的。
米娅看着小美这样痛苦，自己也是心如刀绞。
“我的手都不是我自己的了……”小美抬起头，猛地扯下她的手链，“啪”地摔在地上。“要这些东西干吗？我还给你们！你们想给谁就给谁吧，我再也不要做什么公主了！”
“小姐！”米娅哭着爬到小美跟前，捡起手链，双手捧起。
小美看到米娅如此在意那些诞生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用力扯断脖子上的链子，把缩小后的爱之柱扔到地上：“这个我也不要！”
“小姐，不要这样！”米娅赶紧接住爱之柱。
“是呀，公主，不要这样啊！”米娅的两个随从也从门口爬过来，和她一起苦苦哀求小美。
小美的气顶在脑门上，她的情绪开始失控。她踢翻脚边的水盆，水洒了一地，然后她用力扯断拴着天地宽恕的链子，手和脖子上都留下了血痕：“还给你，全都还给你们！”
“小姐，小姐你不要这样伤害自己！”米娅爬到小美床边，抓着她长长的裙摆。她的随从也跪在地上，呜呜哭着。
如果不是有始终看着这几个女人又哭又闹，却像在看无聊电影一样面无表情的丘赫，米娅早就上前制止小美了。但是一条腿踩在床上，一条腿垂在床边，双手随意地放在那画满郁金香的床单上，丘赫像堵冰冷的墙一样把米娅和小美隔开了。
“好啊，好啊，很好啊……”小美看着米娅的两个随从忙着收拾她丢满地的东西，更加生气了，她跳起来扯下挂在头顶的幔帐，胡乱地丢在地上，跳起的时候差点踩到丘赫，幸亏他躲得快。“除了我，你们谁也不关心是吧？算了，反正谁死了你们都不会关心，奇迹死了是这样，曦靼死了还是这样！算了，算了！没有朋友又算什么？我……没有爸爸也没关系，反正我也没和他一起生活过！我……我……”
小美停止哭闹，歇斯底里地喊道：“我只想要回我妈妈和我自己的手！是我妈妈给我的手！”
“小姐！”米娅顾不得丘赫是否高兴有人碰他的女朋友，她跳到床上一把抱住折腾得头发也散了、衣服也乱了的小美。“小姐，我们从新开始，从新开始好不好？”
“好什么？”米娅最能打动小美的哭泣，此刻却失效了——小美尖叫着把米娅从床上推了下去。“死了的人能活过来吗？你医术那么高超，都可以让我用别人的手，你有本事让死了的曦靼活过来吗？”
随从跑过来扶住米娅，米娅惊恐地看着小美，不知该怎样劝阻她。
丘赫把搭在床边的腿放到床上，双手抱着膝盖，缩在床角，瞧着小美疯闹。
小美满脸通红，她还在大喊大叫：“你不行吧？但是我可以！我可以让曦靼活过来，我还可以让雷让和苏拉活过来！你们不害怕吗？”
米娅和她的随从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为什么要给我装别人的手？我不要！我要我自己的手！我不要我的哥哥和丘赫受伤，不要让他们受到伤害，我不要他们像我妈妈那样！”
小美又叫又跳地疯了很长时间，米娅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她的随从只能一会儿忙东，一会儿忙西的收拾被小美搞乱的东西，丘赫则一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圣武仁王？”一个随从发现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载生。
米娅吃惊地回头看着载生，半天回不过神来；载生吃惊地盯着一团糟的房间，那是他花了很多心血布置的房间。
小美不再跳了，看到载生后，她忽然安静了很多。载生脸上的失望，让她清醒了。虽然载生认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他不能够体会小美的心思，不能够给她她最想要的东西，包括一个舒适的房间。但小美崩溃的神经却被这种自责折磨着——明明是她无理取闹，明明是她辜负了载生的心血，却要载生自责？小美愣愣地站在床上，两肩一起一伏地喘着气，看着载生。
丘赫终于有动静了，他站起来，和小美一起站在床上，站在载生为小美准备的、绣着象征圣域尊严的郁金香花朵的床单上，轻轻把小美揽入自己的怀里，摸着她的头发，眼睛里没有一丝光亮地瞅着载生。
“圣武仁王！”另一个随从草草给载生行了屈膝礼，迅速和她的同伴收拾残局。
“仁王，我刚刚给公主殿下……”米娅赶过来给载生解释为什么小美会发疯。
载生摆摆手，打断了米娅：“以后只有我们几个的时候，叫她小美就可以了。”
“哦……”米娅收回自己想要说的话，顺从地低下了头。
“还有，以后叫我载生就好了。”
米娅略感诧异地仰头看着她的丈夫，一个她并不爱缺药费尽心思讨好的男人，一个她开始渐渐信任并喜欢的男人，他越来越像一个领袖，越来越像米娅想要的那种可以给她足够的力量和安全感的男人。
丘赫一手抱住小美的肩膀，一手伸到她的双腿下面，把她抱起，一步跨到床下，站在载生和米娅对面。金色的头发滑到他脸上，挡住了他唯一能够看清这个世界的眼睛，在他日尔曼式的鼻子上来回地扫过，弄得他的鼻子痒痒的。因为腾不出双手，他用力甩甩头，把头发甩到了后面，吸吸鼻子，独眼漠然地看着对面的两个人。
“你给她吃什么了？”载生小声问米娅，他的眼睛没有离开小美，也没有躲避丘赫。
“啊？”米娅还没有从载生给她的温柔中回过神，她还只是深情地凝望着载生，仅仅是望着而已。
丘赫看着米娅花痴一样的表情，忍不住从嘴角挤出了一个无声的笑。
载生被丘赫的笑吓了一跳，要知道，丘赫从不曾笑过。他转头向米娅看去，却看到一双带着爱意的电眼，电得他慌忙移开了目光，电得他的脸一下子红了。
“该吃第二副药了吧？”丘赫冷漠的声音熄灭了米娅和载生刚刚才擦出的一点点火花。
“啊，哦，是，是，该了，该了！”米娅手忙脚乱地给小美找药，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爱情即将来临，这种幸福和兴奋，让她找药的双手颤抖不已。
小美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蜷缩在丘赫怀里，打着寒颤，脸色铁青，嘴唇发紫。
丘赫抱着小美从米娅和载生中间穿过，走到门外，站在悬梯口，没有回头，说道：“下去吧，她想看看那女孩。”
“等等，先把药吃了。”米娅追过来，往小美嘴里塞了一粒黑色的小药丸，顺势抬头瞟了丘赫一眼。
丘赫的眼中始终不见光亮。这种不会反光的眼睛，只有死人才会有。
小美迷迷糊糊地趴在丘赫怀里，被他抱着向下面的议政厅走去，后面跟着载生和米娅。那两个随从自动留下来收拾屋内的残局。
四个人下楼，三个人的脚步声。没有人说话，哪怕咳嗽一声也好。清醒的这三个年轻人，很尴尬地保持着沉默。他们都很清楚另外两个人的感受，他们三个都很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只是他们都不在意这些了。
其实小美也知道，她不是不在意，而是根本就没有去想他们四个人纠缠不清的感情。她想让每一个人都得到幸福，想让她的哥哥开心，让她的好朋友米娅开心，让她最喜欢的丘赫开心，但以前，她也想让曦靼和夏伊娜开心，想让所有天使和魔鬼开心，却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糕。现在的她已经失去了信心，失去了在意所有人而操劳的信心，也许她能做到的只是让丘赫开心，也许连这一点她都做不到呢。
“你很喜欢她吧？”走在前面丘赫打破了他们的宁静。
载生和米娅同时停住了脚步，从来被问到头上，都很难开金口的丘赫，居然主动跟他们讲话？太意外了！
载生看看米娅，米娅看看载生，不知道丘赫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说你。我在问你呢，米娅。”丘赫也停住了脚步。
“我？”米娅看着载生，因为不会窥心术，米娅只能猜测，看着载生对丘赫采取的动作和提出的问题所产生的每一个细小的变化，在他脸上寻找他想要的答案。
载生只是盯着丘赫的背影，脸色不太好看。
“我……”米娅的脑子飞速转着，猜想着各种可能的结果。
“你实话实说吧，不要猜他的想法。他和我们一样，都很喜欢这个公主。如果不喜欢她，你会为她手术、看着她，不让她发狂的时候伤到自己吗？”丘赫不再冷冷的说话，他的语气很平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曾经对米娅的温柔在继续，而且他的话，字说了很多。
“知道你还问什么？”米娅被丘赫猜中心思，很是恼火。这么轻易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因为他们之间曾经有过的一段相处，只是因为这样，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可以不用窥心术依旧能把握住对方每一次行动的真实目的。
“你们对她都太好了。”丘赫继续说道。“如果你们不死，我直接带她走，她会很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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