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师姓王,四五十岁的样子,或者还四十不到,因为人若张得清瘦,年轻的时候很好看,但岁数大了,就显得脸上的皱纹特别多。不过我或许是个例外,因为我现在抬头纹就比较深,还没有年老,就已经难看了。
王大夫是个很健谈的人,语言诙谐幽默。我问他手术室什么样,他说和杀猪间差不多,只是不往肉身上盖龙胆紫,因为杀猪间出来的都是死物,而手术室出来的都是活物。他还滔滔不绝的给我讲很专业的麻醉知识,,可惜我一句也没有听懂,但他的目的我明白,无非就是给我打保票,麻醉一定没有问题。
王大夫走路如行云流水,光看上身,你只能感觉他在快速的移动,却丝毫感觉不到迈步。他出病房后,妈是几乎小跑才追上的他。按照医院里私下的规矩,要抓住手术前患者和麻醉师这唯一见面的机会,把红包递上去。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王大夫竟然拒绝了!在学校里遇到稍通人性的老师,学生们就已经欢天喜地了,而在医院遇到拒绝收红包的医生则让人有些无法相信,更何况是在哈医大这样的医院。
晚上喝蓖麻油也是颇费曲折的一件事情。
喝蓖麻油的目的是使胃肠里的肥料可以全部排到体外。否则一旦在手术中碰破肠子,就要对腹腔进行清洗,若清洗不干净,刀口缝合后,肚子里就会有东西发酵。
那油花花的蓖麻油到了嘴里口感很差。我憋了口起吞下,之后不停咽唾沫。两年多以后,我今天写到这里,咽喉还有些不舒服,条件反射。
不料,这一杯蓖麻油下肚,两个多小时之后,我肛门什么感觉也没有。
于是去找护士,这个护士生了一对虎牙,不愿意在人面前露出来,,所以没有笑脸,说话也很少,单用手一指,说,去找大夫。
我找到大夫,大夫说你去找另一个大夫。
我又找到另一个大夫,另一个大夫说你去找另另一个大夫。
我再找到另另一个大夫,这个大夫正在看黄易的一本,桌子上还放了还有五六本。看来这是他今晚给自己定的指针。此大夫刚伸出手一指,要让我另另另一个大夫,忽然想到我可能早问过很多人了,也或许今天值班的人里边他资历最差,于是放下书,带我到第一个大夫呆的那间办公室,倒了两杯蓖麻油,说一杯现在喝,另一杯等我高兴的时侯再喝。
5.
6月14日周三入院第三天
三杯蓖麻油的威力果真不小,让我上了十几趟厕所,一夜未睡。早晨醒来,能排的东西就只剩淡黄的油和透明的水。
妈知道了我昨天晚上的事情,笑我骨子里都处处小气。原来,虽然医院最初的打算是给我喝一杯蓖麻油,但钱是收了一瓶的,那至少应该是一杯的二十倍。我多喝的这两杯和抽血多扎一针不另收处置费一个道理,白喝。
或者是医院早就猜到有我这种小人住院会多占蓖麻油的便宜,所以才预防性的多收钱。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喝的还不够多。
这一天对于大楼之外的人来讲是习以为常的一天.我则早早的进入到了非常状态。
自从肚皮上隆起了一个包,我就一直害怕自己长了肿瘤,更害怕得了癌症。曾经看似波澜不惊的检查结果到底还是被证实没有平安无事。这一刀,我在劫难逃。
人生就是这样不可琢磨,一切发生于意外,其实却都在一条轨迹中行使,没有半点偏离。
护士早早的来为我插胃管。那管需要从鼻孔埋入,进入消化道。在穿过鼻孔的时候,与鼻腔的粘膜剧烈摩擦,又痛又辣,就像把手心在麻绳上磨一番,皮开肉绽。
本来以为除了学习,世界上任何事情一咬牙能挺过去。这时的我,才发现自己无意中把这个世界看的太小了。胃管插到一半,我就不顾一切的把护士推开,将胃管从鼻孔中拔出来。
护士撞在了窗台上。稍后才站起来,发动反扑。她找来一个帮凶,将我摁在床上,再插。
我深知遭罪的迟早都是我自己,看到护士的架势,只好投降,心想:“老子认了,你们来吧。”就把自己当作一个抗战的烈士,挺过去了。
稍后,住院医师们来为我插尿管。这其中的情形多数难写在书面上,在此忽略不计为妙。最后的结果是,我终于成为了一个废人。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看静点的液体一点点的减少,看废液袋里的尿液一点点的增加。还有几次在爸的帮助下去厕所处理蓖麻油的遗留问题。
时间在病床上慢慢流淌,我甚至可以听到它的声音。
胃管刺激到泪腺,眼睛不住的流泪,使我更显得苍白无力,爸妈,二姨,二姨夫,还有我的一大帮舅舅们一个个都在我面前停下,走开,又停下,又走开。我无力说话,只能用眼睛去看。在对方的表情中发现自己实在点背。
“李兆曦。”
一位穿手术室专用的蓝色衣服的护士推车而入,要我上车。
刚才还在病房外徘徊的亲友们都紧跟在手术车的后面涌进病房,在病床和手术车的周围站成一圈,用一种不可名状的复杂心情和眼神对待病榻上的我。
我缓口气,让自己努力的放松,虽然这于事无补。
打了一个手势,用含混的语言让爸为我提着胃管和尿管另一头接着的残液袋。然后缓慢而又艰难沉重的从床头爬向床尾。
走廊上,天花板的日光灯一排排的向头后边移去,有些眼晕。手术车轮有节奏的咣当咣当的响。后边呼拉拉的尾随一大帮人,从病房里鱼贯而出。
离我最近的是二姨,那个经常骂我是牲口玩意的家伙。
二姨很胖,吃力的追着手术车的速度,把三步并为两步,再把两步并为一步,直到跑起来。她嘴中不停的念叨着“别紧张”三个字,一只手紧紧的攥着我的手。那手是湿漉漉的。
手术推车在手术室三转两转,最后停在手术间的门口。在我前面做手术的老汉被缓缓的抬上另一辆手术车,盖上被,没知觉的被推走。那将是几个小时后我的下场。
6.
车被推进手术间,紧靠在手术台旁。王医生帮着我拎着残液袋,让我自己一点点的挪到台子上,平躺好。
地上满是清水,四壁粘着瓷砖,感觉有些凉飕飕的。
医生们穿著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的绿色手术服,头发和脚用蓝色的塑料袋裹着。一切都显得与众不同,让人感觉怪怪的。
一名护士扒光我身上的衣服,在右小腿的静脉处下了一根滴管。
对于一个在女人面前赤裸裸的男人,在洞房里叫爱情,在画室里叫艺术,在自然里叫回归,而在医院里叫科学。
而我,是科学被研究的对象。
眼前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头顶上的一个人影有乙醚罩把我熏倒。之后的一切便只有在手术记录中知道很不生动真切的内容。
手术记录(节选)
手术时间:2001/6/1414:00至15:50
麻醉:全麻
消毒:常规碘伏消毒
切口:左侧经腹直肌纵行切口,长约15cm
探查:全麻后,平卧,消毒,铺单。左侧经腹直肌纵行切口,长约15cm。切开皮肤、皮下组织、电凝止血。切开腹直肌前鞘,钝性分离腹直肌。打开后鞘,显露、切开腹膜,探查腹腔各脏器未见异常,于左肾下极内侧,腹主动脉旁,腹膜后触及肿块,呈哑铃状,大小约6.0cm×5.0cm×4.0cm,质硬,与腹主动脉紧密相邻。术中诊断:后腹膜肿瘤。
术程:分离周围粘连,充分钳夹肿瘤滋养血管,沿包膜将肿块完整切除,充创腔填塞“速集沙”止血。缝合后腹膜、腹膜、逐层缝合手术切口,术毕。
标本:后腹膜肿块,约6.0cm×5.0cm×4.0cm,质硬,呈哑铃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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